一、死亡
德米尔城的极夜像头噬人的巨兽,六月的地牢比寒冬更冷。哈基蜷缩在草席角落,盯着石墙上凝结的冰花第 337次融化又冻结——这是他被囚禁的第三年,也是身体即将油尽灯枯的时刻。
狱卒今早踹门时踢翻了他的食盆,发霉的黑面包滚进冰缝,他甚至没力气去够。断肢处的麻布绷带早被脓血浸透,又在低温下结成硬壳,每次呼吸带动胸腔,都能听见布料摩擦骨头的细碎声响,像老鼠在啃食自己的血肉。
“听说郡主今晚要办冰雕宴。”远处传来狱卒的闲聊,铁靴碾过雪地的声音刺得哈基太阳穴发疼,“用的是德米尔老城主的头骨做冰盏,真是妙啊——”话音消失在铁门的碰撞声里,地牢重回死寂。
体温在一寸寸流失,他感觉双腿(其实早已被砍去)像是浸在青河的冰水里,麻木感顺着脊椎爬向心脏。左手残肢(其实只剩肘下三寸)突然抽搐,神经痛让他眼前闪过父亲被斩首的画面:血珠溅在自己十六岁的生日蛋糕上,奶油里的麦穗糖霜被染成红色,像道永远愈合不了的伤口。
“哈基……”他听见自己干裂的嘴唇发出声音,却分不清是在喊自己还是父亲。通风口灌进的风雪带着城外的喧闹,贵族们的马车铃铛声、魔法师释放冰咒的爆裂声,像根根细针扎进耳膜。他想起三年前的此刻,自己正穿着绣着麦穗纹的礼服,等待十六岁的魔力觉醒仪式,父亲拍着他的肩膀说:“德米尔的领主从不靠元素亲和力证明自己——”
话没说完就被骑士拖走,现在父亲的尸身应该早已被风雪吹散,而自己的残躯即将步其后尘。哈基用牙咬住草席,不让自己发出呻吟——他早已学会不向敌人示弱,哪怕此刻地牢里只有老鼠和冰棱作伴。
意识开始模糊,眼前的铁栅栏变成了父亲盔甲上的纹路,每根冰柱都幻化成艾丽娅郡主的冷笑。他想抬手擦掉幻象,却发现残臂根本不听使唤,只能任由那些冷笑在视网膜上灼烧。“我不会死……”他在心里嘶吼,“就算变成一堆骨头,也要爬回德米尔城,啃下她手上的戒指……”
断肢处突然传来刺骨的寒意,不是疼痛,而是某种比冰更冷的东西在吞噬知觉。哈基看见自己呼出的白气不再升起,而是贴在地面凝结成细小的冰晶,形状竟与家族纹章上的麦穗分毫不差。这是死亡的征兆,他知道,但内心的不甘像团火,在逐渐结冰的血管里拼命燃烧。
最后一刻,他盯着石墙上用牙齿刻了三年的“等”字,血渍早已发黑,却在视线模糊前突然清晰——那个字的笔画里,竟藏着父亲临终前塞给他的戒指纹路。“风暴与麦穗……”他默念着族训,感觉有什么东西从灵魂深处裂开,不是痛苦,而是解脱。
二、弃尸
狱卒发现哈基尸体时,他的眼球已经蒙上白翳,断肢处的麻布绷带冻在石墙上,像株被折断的枯麦。“死了。”领头的狱卒用脚尖踢了踢尸体,冰渣从尸体头发里掉落,“拖去乱葬岗,喂雪狼——郡主说了,无烬者的尸体不配进墓地。”
艾丽娅郡主正在观赏新完成的冰雕——用哈基家族的祖传银器融化后浇筑的蛇形灯台。听到汇报时,她正在用孔雀羽毛笔签署剥夺德米尔封号的文件,笔尖在羊皮纸上划出刺耳的声响。她腕间戴着从哈基手上夺走的戒指,宝石在魔法灯下泛着冷光,却没注意到戒指内侧的麦穗纹章,正在悄悄褪去光泽。
乱葬岗的风雪卷起尸体上的破布,哈基的脸被积雪覆盖,只露出半只冻僵的耳朵。雪狼群在远处徘徊,却始终不敢靠近——它们嗅到了尸体上若有若无的雷霆气息,那是德米尔领主血脉的威严,哪怕肉身腐烂,也让野兽本能地畏惧。
三、归魂
意识坠入黑暗前的刹那,哈基听见了心跳声——不是自己逐渐停止的心跳,而是某种更古老、更磅礴的脉动,像青河冰下的暗流,像德米尔城墙里沉睡的风暴。
再睁眼时,他悬浮在血色河流之上,两岸的图腾柱光芒黯淡,却在看见他的瞬间逐一亮起。初代领主的声音从河底传来,比记忆中更沙哑,“你死于平凡的寒冷,却在灵魂里燃着不屈的火,这是‘龙藏血影’真正的钥匙。”
血色河面裂开,露出深处的金色殿堂,却不再有华丽的光膜。哈基看见自己的魂体透明如冰,断肢处飘着细小的光带,每一根都连着河底的金色光点——那是德米尔历代领主的灵魂碎片。“每次死亡都是一次抉择,”初代领主的幻影走近,眼中不再有雷霆,只有疲惫的欣慰,“现在,你可以选重生——平凡的死亡,终将孕育不平凡的觉醒。”
哈基触碰河底的光点,剧痛中听见无数声音在耳边响起:老管家莫尔克的叹息、市集百姓的私语、父亲临终前未说完的话。当他抓住那簇最明亮的光点时,魂体突然被拉入金色漩涡,耳边响起初代领主最后的叮嘱:“第一次重生,选在火焰的国度吧——风暴总要学会在烈火中沉默,才能在冰原上爆发。”
四、火国
西西马城的烈日炙烤着红色砂岩,六岁男孩莱卡蹲在铁匠铺前,盯着掌心跳动的小火苗发呆。火苗中央,偶尔闪过一丝几乎看不见的蓝光,像雪山顶上的雷霆,稍纵即逝。
“莱卡,打铁去!”“父亲”的吼声带着火焰魔法的灼热,却在转身时,袖口露出半截褪色的狼首刺青——那是德米尔城卫军的标志。莱卡点头,小手握住铁锤,却在触碰铁块的瞬间,听见脑海中响起一个声音:“第三次雪融时,青河会为你裂开。”
他不知道这是谁的声音,只觉得胸口的胎记发烫,形状像株在火焰中挺立的麦穗。远处,“母亲”正在晾晒围裙,火焰纹的刺绣下,隐约可见用血色线脚绣的风暴图案,针脚细密,如同他记忆中地牢石墙上的刻痕。
夜幕降临,莱卡摸着胸前的胎记,听见窗外传来雪狼的嚎叫——那是千里之外的德米尔城方向。他知道,自己的第一次重生很平凡,平凡到没人会注意这个火焰城邦里的普通男孩,却在平凡的表皮下,藏着足以劈开冰原的风暴种子。
“我会回来的,艾丽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