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一战成名

2月16日的柏林,暮色像浸透冰块的威士忌,冷冽中泛着琥珀色的光。

电影宫前的红毯早已铺展如血,两侧的银色熊像在镁光灯下反射出金属光泽,仿佛随时会跃入人群。

寒风卷着零星的雪花,却浇不灭记者们的热情。枪短炮的镜头齐刷刷对准入口,等待今晚可能诞生的黑马。

“这领结是要勒死我吗?”

陈默第三次调整脖颈间的束缚时,套房浴室传来段奕宏的抱怨。

这位XJ汉子正对着镜子龇牙咧嘴,手指粗粝的关节与丝绸领结较着劲。

闫妮踩着十厘米的高跟鞋走过来,指尖一勾就解开了死结。

“你们男人啊。”她手法娴熟地重新系着,睫毛在顶灯下投出蝶翼般的阴影。

“当年我男朋友系领带,差点用领带把自己嘞死。”

陈默望着落地镜里的自己,深蓝色西装确实衬得他肩线笔挺,但后背的冷汗已经浸透了真丝衬衣。

意大利发行商马可昨天送来这套礼服时,曾用浓重口音的英语说。

“像黑手党教父的铠甲,子弹都打不穿。”此刻他却觉得,这衣服重得能压碎肩胛骨。

“喝点这个。”

段奕宏突然递来保温杯,浓烈酒香瞬间冲散古龙水的气息。陈默皱眉。

“茅台?现在?”

“五十三度的勇气。”段奕宏晃了晃杯子,冰块叮当作响。

“当年我毕业前灌了半斤,聚餐时差点亲了女生。”

闫妮突然从化妆台前转头:“你们看窗外!”

透过二十二层的玻璃幕墙,能看见电影宫前乌泱泱的人群中,几面五星红旗正猎猎作响。

“咚咚咚!”

急促的敲门声像机关枪扫射。制片主任几乎是撞进门来,手里攥着还带着油墨香的《银幕》杂志。

封面上的电影海报被PS成咆哮的雪豹,标题赫然印着德语“CHINA'S STURM(中国风暴)”。

“《场刊》刚发预测!”刘主任眼镜滑到鼻尖。

“说咱们是最佳导演和最佳男主的双保险!”

他忽然压低声音,“但有个坏消息,帕丽斯·希尔顿的团队刚宣布要穿真空装走红毯,CNN已经调了三台摄像机过去。”

段奕宏突然大笑出声,茅台酒溅在阿玛尼衬衫上。

“好啊!让那帮美国佬拍她的硅胶去。是要去拿熊的!真正的银熊!”

他猛地搂住陈默肩膀。

“车到了!”

………

助理小跑着递来润喉糖。

“《电影报》记者在电梯口堵人,问您对洛杉矶影评人协会差评的看法。”

电梯下降的失重感让胃部抽搐,段奕宏突然哼起《花儿为什么这样红》。

跑调的声音在金属轿厢里回荡,陈默想起电影里那场戏,

“叮——”

一楼大厅的闪光灯如暴雨骤至。

陈默眯起眼,看见玻璃门外《综艺》记者正把话筒戳向一个穿透明礼裙的金发女郎。

刘主任突然拽住他胳膊:“走员工通道!德国电视台申请了独家专访!”

后门的寒风中,陈默发现自己的手掌正无意识模仿着剪辑时的动作。

拇指与食指虚捏成框,这是病态的职业习惯。

三个月没碰剪辑台的手指关节发胀,却还记得每个关键帧的节奏。

段奕宏突然正经起来,酒气喷在陈默耳畔,“导演,要是今晚我们...”

他顿了顿,“我是说万一,奥古斯特那老头真为我们拍了桌子。”

陈默望向二十米外临时搭建的采访区。

德国电视台的LOGO在寒风中摇晃,像极了剧组在阿尔泰山遭遇的白色风滚草。

他想起首映场结束后,评审团主席盯着银幕熄灭时发亮的眼睛。

“那就让熊来说话。”

他迈步走进雪中,身后传来闫妮高跟鞋踩碎薄冰的脆响。

远处电影宫的穹顶下,金熊雕像正在探照灯中熠熠生辉,仿佛某种沉默的预言。

………

电影宫前的红毯被零下十度的寒气冻得发硬。

陈默的黑色奔驰W220缓缓停稳时,车窗结着冰花,像磨砂玻璃般模糊了外面闪烁的镁光灯。

这是第52届柏林电影节闭幕夜,他的《不可饶恕》成为主竞赛单元唯一入围的华语片。

“操,比喀纳斯还冷。”

段奕宏在后座搓着手,哈出的白气在车窗上凝成霜。

这位刚拍完《不可饶恕》的新人演员,此刻西装革履,不再裹着从WLMQ带来的羊皮袄。

车门打开的瞬间,2002年最先进的数码相机闪光灯还是晃得陈默眼前发黑。

他听见美联社记者操着德语口音的英语喊。

“Mr.Chen!Your reaction to competing with Miyazaki?”(陈先生!对和宫崎骏同台竞争有何感想?)

红毯右侧突然亮起一抹红色——央视驻欧洲记者王尔琳举着缠有中国结的话筒挤到最前排。

这个在柏林驻站五年的老记者,此刻声音竟有些发抖。

“陈导,中国电影人已经十二年没摸过金熊了。”

陈默想起临行前王校长在他工作室抽完三支中南海说的话。

“上次咱们在欧洲拿奖,还是姜文导演的《鬼子来了》。不像隔壁北电,加油。”

烟灰缸里那截未燃尽的烟蒂,此刻仿佛烫在他心上。

突然,红毯尽头出现骚动。

评审团主席印度女星艾西瓦娅·雷正带着评委们走来,她裹着孔雀蓝的纱丽,在雪地里像只迁徙错方向的热带鸟。

但真正让陈默屏住呼吸的,是走在她左侧的评委会成员比利·奥古斯特,丹麦老导演的银发上还沾着今晚飘落的雪花渍。

“年轻人。”

奥古斯特突然脱离队伍,他身上的烟草味让陈默想起中戏厂库那些发霉的胶片。

“我和雷女士打了赌。”

他故意用身子挡住德国电视台的镜头,从西装内袋掏出一枚磨损严重的丹麦硬币,“正面你拿金熊,反面...。”

话未说完,宫崎骏的《千与千寻》主题曲突然从电影宫喇叭里传出。

日本NHK的直播团队正把镜头转向红毯另一端,吉卜力工作室的制片人铃木敏夫带着龙猫玩偶走来,这个精心设计的公关举动引发日媒一阵欢呼。

“他妈的文化输出。”

段奕宏在陈默耳边咬牙,去年在拍戏时,这个西北汉子也是这样骂电影里凶杀者。

倒计时十五分钟的铃声响彻电影宫,陈默回头看了眼红毯起点,那里不知何时聚集了上百名中国留学生。

他们举着的横幅上,“不可饶恕”四个毛笔字正往下滴墨,最前排的女生穿着印有“中国留学生”,像面倔强的红旗插在异国的雪地里。

“走吧。”

陈默拽了拽意大利赞助商提供的西装。

“去看看评委们到底摔了几个咖啡杯。”

段奕宏突然往他手里塞了块东西。是XJ奶疙瘩,包装上还印着“WLMQ友好商场”的模糊字迹。

陈默咬下去的瞬间,仿佛又看见拍摄的那个老人,用生锈的腰刀为他们切开结冰的奶桶。

红毯尽头的银熊雕像在探照灯下泛着冷光。

………

电影宫的灯光暗了下来,全场陷入一片寂静。

评委会主席团走上舞台,身后的大银幕亮起,播放着本届柏林电影节主竞赛单元的入围影片集锦。

陈默坐在第三排,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西装袖口,目光紧盯着舞台。

短片奖和特别奖颁发后,主竞赛单元颁奖正式开始。

会场的气氛逐渐升温,空气中弥漫着紧张与期待。

陈默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声在耳边咚咚作响,手心渗出细密的汗珠。

他微微侧头,看到段奕宏正紧握拳头,闫妮则双手合十抵在唇前,眼中闪烁着期待的光芒。

“女士们,先生们。”主持人的声音低沉而庄重。

“今晚,我们将共同见证第52届柏林国际电影节主竞赛单元的荣誉归属。”

就在所有人以为颁奖礼将按惯例从表演奖开始时,一个意外的转折出现了。

奥古斯特突然登台,手中拿着一个特殊的信封。

“在正式颁奖前,评委会经过激烈讨论,决定破例颁发一个特别奖项——金摄影机奖。”

全场顿时响起一阵惊讶的低语。

这个奖项并非每年都有,它代表着评委会对电影创新的最高认可,通常只授予那些在电影语言上有突破性贡献的作品。

奥古斯特缓缓展开信封,目光扫过台下。

“这个奖项授予一位用独特视角重新定义电影语言的年轻导演——陈默,《不可饶恕》。”

刹那间,整个电影宫爆发出热烈的掌声和欢呼。

陈默愣在原地,直到段奕宏用力推了他一把。

“快上去啊!”他才如梦初醒般站起身。

走向舞台的这段路,陈默走得异常清醒。

他能清晰地听到自己的皮鞋踩在地毯上的闷响,感受到两侧投来的或惊讶或欣赏的目光。

前排,贾樟柯正微笑着向他点头;不远处,宫崎骏也投来善意的注视。

当陈默站上舞台,奥古斯特将沉甸甸的金摄影机奖杯递到他手中时,这位银发主席压低声音说。

“年轻人,你的未来才刚刚开始。评委会为你的勇气和创新精神所折服。”

陈默深吸一口气,走到话筒前。

奖杯在聚光灯下闪烁着温暖的金色光芒,他注意到底座上刻着历届获奖者的名字,自己的名字也将永远留在这里。

“谢谢柏林电影节,谢谢评委会,”陈默的声音有些发颤,但很快稳定下来。

“这个奖属于所有坚持用心拍摄的人,属于那些相信电影不只是娱乐的人。”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扫过台下:“我要特别感谢我的团队——段奕宏、闫妮、张嘉译,是你们的表演让这个故事有了灵魂;感谢西影厂的吴厂长,在最困难的时候依然相信我们;感谢我的学校,中央戏剧学院。是你们教会我电影不仅是技术,更是对生命的思考。”

台下的掌声经久不息。陈默看到刘主任正在抹眼泪,段奕宏则高举双手比着胜利的手势。

陈默举起奖杯,“最后,感谢我的父母。这个奖是对所有坚持独立创作的电影人的鼓励。在商业大潮中,我们依然相信电影可以改变一些什么。谢谢大家!”

回到座位上时,陈默发现自己的手还在微微发抖。段奕宏凑过来小声说。

“可以啊陈导,这下咱们片子更值钱了。”

闫妮则红着眼睛,轻轻捏了捏他的手臂。

这个意外的开场似乎为整个颁奖礼定下了基调。

………

颁奖人拆开信封,微微一笑:“这个奖项授予一位用灵魂演绎角色的演员——哈利·贝瑞,《死囚之舞》。”

全场掌声雷动,哈利·贝瑞站起身,优雅地走上舞台。

她穿着一袭银色长裙,在聚光灯下熠熠生辉。

“谢谢柏林电影节,谢谢导演马克·福斯特,”她的声音微微颤抖。

陈默注意到,坐在不远处的马克·福斯特。这位德国导演正微笑着鼓掌,眼中闪烁着骄傲的光芒。

紧接着,最佳男演员银熊奖揭晓。奥古斯特念出名字:“雅克·甘布林,《安全通行证》。”

甘布林是一位法国老牌演员,他缓缓起身,步履沉稳地走向舞台。

接过奖杯时,他轻轻拍了拍奥古斯特的肩膀,仿佛两位老友之间的默契。

“表演不是技巧,而是诚实。”甘布林的声音沙哑而深沉,“这个角色让我重新审视了生命的意义。谢谢柏林,谢谢所有相信故事的人。“

当颁奖人宣布“最佳导演银熊奖”时,全场屏息。

打开信封,眉毛微微一挑:“评委会决定,这个奖项由两位导演共同获得。奥塔·埃索里亚尼,《星期一早晨》,以及……”

短暂的停顿,陈默的心跳几乎停滞。

“陈默,《不可饶恕》。”

全场瞬间爆发出惊呼和热烈的掌声,夹杂着几声惊讶的欢呼。

陈默愣了一秒,直到段奕宏猛地推了他一把:“操,牛逼啊!”

他站起身,感觉双腿有些发软。

走上舞台时,他注意到韩三平正微笑着向他点头,而贾樟柯则用力鼓掌,眼中满是欣慰。

奥塔·埃索里亚尼已经站在台上,这位格鲁吉亚导演头发花白,眼神却锐利如鹰。

他主动伸手与陈默相握:“年轻人,你的电影让我想起了我年轻时拍第一部片子的感觉。”

陈默接过银熊奖杯,沉甸甸的质感让他稍微镇定了一些。

“谢谢评委会,谢谢柏林电影节,”

他的声音比想象中平稳,“《不可饶恕》是一部关于救赎的电影,而今晚,它似乎真的得到了某种救赎。”

台下传来善意的笑声。

“我还要感谢我的演员们——段奕宏、闫妮、张嘉译,以及所有相信这个故事的人。”

他顿了顿,“最后,谢谢我的父母,他们一直相信,电影可以改变一些东西。”

评审团大奖颁给了保罗·格林格拉斯的《血腥星期天》。

这部影片以纪录片风格还原了1972年北爱尔兰的流血事件,极具政治冲击力。

格林格拉斯上台时,神情肃穆:“这部电影不是为了纪念仇恨,而是为了提醒我们,历史的悲剧不应重演。“

最后,最重磅的,金熊奖揭晓。评审团主席缓缓打开信封,嘴角浮现出一丝微笑。

“柏林电影节历史上第一次,我们将最高荣誉授予一部动画电影——宫崎骏,《千与千寻》。”

全场瞬间沸腾,掌声经久不息。宫崎骏走上舞台,这位日本动画大师戴着圆框眼镜,笑容温和而谦逊。

“谢谢柏林,谢谢所有热爱故事的人,”

宫崎骏的声音轻柔却坚定,“动画不是孩子的专利,它是人类想象力的翅膀。”

陈默在台下用力鼓掌,他想起自己小时候第一次看《龙猫》时的震撼,那种纯粹的、超越语言的感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