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金乌末裔

夜。

最大的一艘楼船上，三十六盏琉璃灯全部点亮，照得舱内如同白昼。十八位堂主分列两侧，人人屏息凝神。程撼山站在最前方，右臂不自觉地微微颤抖。

霍御凰托着鸟笼和岳文举站在舱门处，不时向甲板尽头张望。远处传来脚步声，越来越近……

“来了！”岳文举低声道。

霍御凰深吸一口气，将鸟笼放到旁边，整了整衣冠。当她抬起头时，眼中已是一片清明与坚定。

无论来者是谁，能让屠方束手、断臂重生的人物，都值得漕帮以最高礼节相待。

脚步声渐近，月光下，一道身影缓缓显现……

“恩公……”

程撼山大步向前，便要大礼参拜。

可瞧到来人，不由得一怔。

“怎么又是你！”霍御凰大怒，上去就是一脚。

正是之前的结巴帮众。

“贵客呢？”岳文举皱眉。

“在、在江上，渡船……”结巴帮众艰难地说着话。

“我是、是在江岸见、见到贵客，回回来报信……刚、刚又坐船去接、接……现在，他们……帮、帮主，你拔刀做、做什么……”

岳文举拦住要杀人的霍御凰，充分展示出另一个军师的素质。从结结巴巴的叙述中，总算弄清了原委。

结巴帮众就不是迎客的，而是在江岸上的岗哨。那背伞少女和主人正巧碰到，自报家门让其来通报。实际上，人家压根就没打算登门，只是表示在渡船上见面就好。

“传令下去，以后嘴皮子不利索的，不允许在外面巡视站岗。”霍御凰狠狠瞪了结巴帮众一眼，便要带众人去江上见客。

“对方说，只见帮主，和，帮主挚友。”结巴帮众总算利索了一回。

岳文举沉思片刻，道：“那位是世外高人，必不喜红尘俗事。既然如此，我和你上船，其他人远远等候就好。”

霍御凰正打算答应，可突然想到什么，转头问结巴帮众：“对方还说别的了吗？”

结巴帮众道：“缘法、缘法自然，莫、莫强求。”

霍御凰眼神闪了闪，沉思片刻，回身拿起鸟笼。“你们等在这，我自己过去。”

“我还是和你一起吧。”岳文举道。

“不用。”霍御凰怪怪瞅他一眼，“难不成你还怕他们对我不利？”

平时虽然也很关心她，但今天却好像是自己想跟过去。

“总之……小心些。”岳文举没有说出想向对方求医的事情。

他和霍御凰两情相悦，时常斗嘴占占便宜。但并没有实质行为，甚至都没真正表露心意。

因为岳文举知道自己终有一日横死，不想耽误霍御凰，不想让她担心。

“耐心等等吧，总会有机会的。”

……

夜色中的长江波光粼粼，一艘简陋渡船静静停泊在漕帮大船旁。船头挂着的风灯随波摇曳，在江面上投下细碎的金光。

霍御凰独自踏上渡船，手中的鸟笼微微晃动。

来前她特意换了身素雅的白衣，倒显出几分江南女子的温婉。只是眉宇间的凌厉，依然昭示着她漕帮帮主的身份。

“霍姐姐请。”

公孙离撩开竹帘，做了个请的手势。

待霍御凰进入船舱，少女剑客飞身跃上大船，将小船与远处的漕帮群雄分割，腰间佩剑在月光下泛着寒光。

小船舱内陈设简单，唯有一张矮几，几上摆着酒壶和两只青瓷杯。一位青衣公子正自斟自饮，见她进来，抬头微微一笑。

霍御凰心头一震。

眼前之人面容俊朗，眉目如画，却给人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看他坐在那里，仿佛与江水、与月光、与这艘小船融为一体，和谐得令人心惊。

“漕帮帮主霍御凰，见过公子。”霍御凰见礼，“日前不知公子非凡，言语多有冒犯，这相请罪。”

“沈砚，江湖闲人。”沈砚微微顿首，看了一眼鸟笼。

“这是火凤。”霍御凰道，“我三岁时得此灵禽，至今二十余载。”

“火凤……”沈砚笑，“我倒觉得，它更像一只乌鸦。”

霍御凰心头一跳：“公子何出此言？“

话音未落，笼中的灵物便发出急促的鸣叫，火焰不受控制地窜出，将整个笼子映得通红。

“请公子恕罪，它往日没这般躁动。”霍御凰有些尴尬。

“无妨。”沈砚伸手，“可否让我一观？“

“这……”霍御凰感觉很奇怪，她内心不想答应。可面对沈砚的要求，却总感觉不能拒绝。

“公子还请小心，火凤不喜生人。这么多年，我只见它与军师亲近。”霍御凰迟疑片刻，终究还是小心翼翼地掀开了笼子上的黑布。

刹那间，一道火光冲天而起，直扑沈砚而去！

“小心！“霍御凰惊呼。

然而接下来的一幕却让她目瞪口呆。

那道火焰在沈砚掌心凝聚，火中隐隐出现一只小鸟。但熊熊燃烧的焰苗伤不到沈砚分毫，反而温顺地在他指间跳跃。

“果然如此。”沈砚轻笑，“神兽末裔，自有骄傲，又怎会愿意冠以他族之名。大当家这只灵禽，是金乌。”

之前便发现了，所谓火凤并非朱雀末裔，而是另外一种上古灵兽，金乌的血脉。

“金乌？“霍御凰不甚明白。

小鸟似乎听懂了沈砚的话，欢快地叫了两声，火焰渐渐褪去，露出真容。

那竟是一只通体漆黑的幼体乌鸦，唯有双眼泛着淡淡的金光。

“你叫给它起凤凰的名字，想必是不喜它的外表。可该是什么就是什么，虚假的掩饰反而会遮掩它本来的光芒。”沈砚指尖轻点乌鸦头顶，小金乌似高兴地扬了扬头。

“还是第一次见它这般开心……”霍御凰很是惭愧，拱手道，“公子既然识得灵禽真身，斗胆请为其赐个新名。”

“上古时，金乌栖于神树扶桑。”沈砚沉思片刻，道，“如此，可唤其‘扶桑’。”

小金乌雀跃地扇动翅膀，明显很喜欢这个名字。

霍御凰也暗暗松了一口气。

她真怕沈砚给起个小黑小乌之类的名，到时候霍御凰岂不是要改名叫霍御鸦。

“多谢先生赐名。”霍御凰拱手称谢。

话音未落，异变陡生。

只见沈砚掌心突然浮现出一株小树的虚影。

枝干如金，叶片似火。

小金乌欢鸣一声落在树上，身形渐渐开始变化。

它长出了第三只足，体型也膨胀了三倍有余，羽翼间流转着太阳般的光辉。

船舱之内，金光大盛。

那株扶桑树的虚影虽小，却散发着古老而神圣的气息。小金乌站在树梢，每一根羽毛都流淌着真火。就像一个浓缩的太阳，将船舱映照得如同白昼。

“这……”霍御凰双腿一软，险些跪倒在。眼前这一幕，彻底颠覆了她的认知。

沈砚眼眸之中龙影流转，与神木虚影交相呼应。

青龙小天地内，七宿再次隐现。除了氐宿之外，又亮了一颗星宿。

星光中似有神树生长，枝叶中一轮大日升起。青龙之力化作的波涛海浪，在光照之下似凝实了许多。

天地之外，沈砚身前。

扶桑虚影若隐若现，虚空中迸出阳炎。一片片青绿的树叶，燃烧抖动金焰。

“青龙七宿，房宿为龙之胸腹，主光明。木火相济，金乌栖枝……”沈砚心有所感，“仙术——房宿·扶桑客。”

“……”霍御凰嘴唇颤抖，看着眼前的一幕，久久不能言语。

此时此刻，她又哪里猜不到对面是何等存在。只是知晓对方不愿表露真身，才不敢道破心中的那个猜想。

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