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异地来客 市井起头

晨雾裹着酸浆水的气味漫进永昌染坊时,阿青正踮脚往晾布架上甩最后两匹粗麻布。靛蓝布角扫过房檐结的蛛网,惊起三两只灰蛾子——这是她天没亮就起来湃染的“雨过青“,染缸底还沉着昨儿从码头捡的贝壳。粗布围裙下头套着补丁摞补丁的夹袄,袖口磨得发亮的靛蓝扎染痕迹,倒像是腕子上戴了副蓝玉镯。

“爹!四号缸泛泡了!“她朝西厢房顶喊,声音被隔壁油坊榨芝麻的吱呀声吞了大半。张耗程总爱蹲在瓦脊上抽旱烟,说这角度能望见当年运贡绸的官船码头。自打十年前永昌染坊从三进大院缩成两间瓦房,最值钱的只剩那柄祖传的紫铜量瓢,连晾布架都是拿旧船板拼的。

瓦片哗啦响。张耗程翻身跃下房檐,腰间钥匙串叮当撞在褪色的靛布裤带上。那钥匙本该在沈家被抄时交还官府,如今倒成了他入赘女婿最后的体面。“说了多少遍,泛泡要兑两瓢腌菜坛子水!“他烟袋锅子敲在缸沿,震得靛蓝汁液地在石板上啪嗒响。

阿青摸出围裙兜里的豁口陶碗,将昨夜沤的薯莨汁倒进滚水里。黄褐色的浆液咕嘟出蟹眼泡,浮沫聚成漩涡形状。这情形她前日在码头见过——那具漂在污水渠的浮尸嘴里,吐的沫子也是这般纹路。

“谁准你动老子的矾水?“张耗程突然抢过陶碗。碗底残留的黑渣子溅在女儿手背,竟蚀出针尖大的血点。他后槽牙咬得发酸,这分明是沈家不外传的“血矾“手艺,当年沈家大小姐怀胎八月还趴在缸沿配这方子,结果贡绸里验出砒霜...

“东市布头张说咱家'雨过青'褪色快。“阿青抓起抹布擦手,布面上沾着前日染坏的茜草红,“我瞧着是薯莨汁配得...“话没说完,紫铜量瓢已哐当一声砸进染缸,惊得梁上老鼠爬虫吱吱乱窜。

“轮不到你教老子染艺!“张耗程抄起搅棍往缸底猛戳,棍头却撞上团软中带硬的物件。靛蓝汁液翻涌间,一具泡胀的灰鼠尸浮出水面,门牙泛着诡异的肃灰。

父女俩同时僵住。晾布架上的粗麻布随风而动,把靛蓝布纹扭曲成一道道爪痕。阿青袖口滑出半截银挑子——这是她娘留下的绞线针,被磨尖了当染针使。恰好戳中了鼠尸鼓胀的肚皮,针头冒着死黑死黑的斑斑点点。

“当年你娘...“回过神来,张耗程的冷笑被池中异响掐断。漂洗池咕嘟冒出血沫子,三只小鼠崽被线头缠绕浮出水面。大点的忽地蹿上他右腕,尖牙楔进那个洗不掉的“沈“字刺青,不深但是却勾起了张耗程的暴怒。随即伸手便抓。却怎的也抓不着

银光乍闪。阿青扬手掷出染针,鼠崽被钉死在晾布柱上。穿过鼠尸的银针也如同墨一般黑。她突然记起昨儿替布头张送货。也似是抖出不少这样的鼠尸

“收拾你这些鬼把戏!“张耗程扯断刺青处的鼠牙,黑血渗进靛蓝染料,“巳时三刻曹太监要来取'海天青'...“他甩出枚沾着鼠毛的洪武通宝,“若再让人瞧见你摆弄沈家玩意儿...“,张耗程冷哼一声断了话语,抛出一枚钱币没个好脸色。“明日换个缸,快把这地儿收拾好”

阿青弯腰捡钱的刹那,怀中药粉簌簌漏进染缸。缸底沉着的鼠尸凸出来的大烟一动不动,漆黑的眼珠盯的她发麻。

染坊外忽地响起马蹄声。曹太监尖利的嗓子刺破晨雾:“好个张耗程!上供的绸缎里夹带瘟鼠毛...“阿青攥紧染针,针尾缠着的麻线突然绷直——这是她拆了娘留下的织金缎腰带,此刻看向染缸的眼神,像极了她娘被拖往刑场时最后的愤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