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从未结束的内斗

日头爬过飞檐,将窗纸映得透亮。

原先只有刘方、封谞、许劭三人,之后蹇硕也参与了进来。

四人围坐,茶盏里的水早已凉透,却无人顾及。

刘方倚在案前,目光落在竹简堆上,听着几人汝一言吾一语,梳理着汝南袁氏的脉络。

蹇硕三角眼精光一闪:

“某来捋一捋,袁氏是从袁良开始正式迈入仕途。”

“而袁良之孙,袁安,开启了袁氏四世三公之路。”

“从袁安二子,袁京、袁敞开始,袁氏内部便有了分裂的迹象。”

许劭抚了抚长须,接过话茬,语气里带着几分感慨:

“正是,某汝南许氏与袁氏世代联姻,这些家族内部的事,多少知道些。”

他微微眯眼,似是在回忆那些陈年旧事:

“到了下一代,袁敞之子袁盱与袁京之子袁彭,都心怀汉室……”

“可袁京的另一个儿子袁汤,却依附于外戚梁氏,位列三公。”

许劭说着,声音里染上了一丝不屑:

“所以袁盱、袁彭二人与袁汤之间屡屡出现矛盾,这袁氏内部的分裂,是越来越严重。”

“等到了袁盱、袁彭二人,以及袁汤的庶长子袁平和嫡长子袁成,都死于非命之后……”

“汝南袁氏内部才只剩下一个声音,那就是袁汤。”

“而袁汤的嫡次子袁逢,和嫡三子袁隗,则是彻底贯彻了其父的思想。”

“只想不择手段的,带着袁氏一步步走到更高的位置……”

听到此处,前世袁术称帝后的乱象在刘方脑海中闪过。

他指尖轻点案几,不由勾起一抹冷意:

“甚至,想坐那最高的位置。”

许劭闻言,重重叹了口气,眼中满是惋惜:

“可怜袁氏延绵近二百年,若是袁安、袁敞二公知晓后人如此,不知会作何感想……”

他摇摇头,没再说下去。

封谞眼角细纹里漾起笑意:

“诸位莫忘了,袁彭之子袁贺与陈郡袁氏亦是关键。”

他随手拨弄案头竹简:

“陈郡袁氏这一代以袁滂为首,正是现在的光禄勋,其子袁涣端方正直。”

“而袁贺有三子,袁闳、袁忠、袁弘,也皆为清正廉洁,不愿同流之士。”

刘方闻言身子前倾,茶盏搁在案上发出轻响。

袁滂,后来也是位列三公之人。

其子袁涣,在他前世剿了吕布之后,便投到他的麾下。

尽职尽责,尤以直言进谏为名,确实如封谞所说。

封谞扫过众人,特意放缓语速:

“长子袁闳,见袁家势大却德行不继,曾长叹言……”

“吾先公福祚,后世不能以德守之,却竞相骄横奢侈,反效那晋国的韩赵魏三家争权,必蹈覆辙。”

他指尖划过空气,仿佛重现那疏狂身影:

“延熹末年党争将起,此人竟披发入山林,搭草庐拒见宾客,与这浊世隔绝。”

“次子袁忠也丝毫不差。”

“延熹末年,第一次党锢时被下狱,同牢犯人染病,他竟抢着先受刑,说'诸君虚弱,忠当为诸君代痛'。”

“世人都说袁忠人如其名,可惜这等硬骨,偏生在袁氏枝桠上扎根。”

他似在惋惜又似在赞赏。

忽听封谞话锋一转:

“最妙的是三子袁弘,嫌汝南袁氏名声太浊,以此为耻。”

“离家之后隐姓埋名,多年来徒步求师,始终不接受朝廷征辟。”

刘方听完,心中泛起一丝了然。

对于其他几人,他不太熟悉,但是这个袁弘确实有趣。

前世袁弘游访太学,他的从父袁逢当时正做太尉,召这侄子相见。

袁弘去时,袁逢正设宴作乐,袁弘见状,直接伏在席间称头痛。

之后,青衫素服独行,身后袁府车马喧嚣,只一去不回。

念及此处,刘方不由轻笑:

“这等清傲性子,倒与袁逢之子袁基、袁术等人,成了对照。”

封谞适时往前凑了凑,声音压得低些:

“正是,此三子与袁逢之子,皆不交往。”

他有意顿了顿,见众人目光齐聚,才慢悠悠道:

“况且,还有那被未亡人养大的袁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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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亡人】:《左传》中已有“未亡人”的用法,指代丧夫后未改嫁的女性。

【孀妇】:东汉时期也使用“孀妇”一词,如《淮南子》注中提到的“寡妇曰孀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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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谞欠了欠身,继续说道:

“当年班昭守寡后,继承父兄遗志续写《汉书》,亲手教出个通经达理的曹谷……”

他声音陡然放柔:

“袁绍的养母亦是这般人物。”

“自袁绍襁褓之时,那孀妇便寸步不离,学孟母三迁,躲袁氏污流,连袁逢想插手教养都被挡了回去。”

“所谓克绍箕裘、柏舟之节,不过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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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绍箕裘】:源自《礼记》,意为继承父业。

【柏舟之节】:源自《诗经》,东汉文献中常用此典形容丧偶后不改嫁、专注教子的女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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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劭轻叩茶盏的动作一停:

“而且,据某所知……”

“她一直想让袁绍觉得,自己是袁成的正经嫡子,与袁逢、袁隗的嫡子,在名分上半点不差。”

“可越是这般强调,那些旁人说他是靠寡母扶持,什么螟蛉子之类的话,就越发刺耳……”

蹇硕三角眼微微睁大:

“这些在宫中倒也常有听闻……”

“深宅里的妻妾争宠、嫡庶之争,向来都是宫人引以为趣之事。”

蹇硕本想得到封谞的回应,可是转头一看……

封谞此刻正用袖口擦拭刘方面前的案几,仿佛刚才那些话不过是信口闲谈。

他干笑两声,将话题拉了回来:

“所以说,袁氏的内斗只是表面上结束了。”

“实际上,在袁氏的年轻一代里仍在延续?”

日影已爬到门槛上。

刘方起身,舒展了一下筋骨:

“还没有正式开始……”

“正如等待收口的绳结,只待寻到那根关键的线头。”

蹇硕动作一顿,抬头时三角眼里闪过锐光:

“袁绍?”

“不错。”

刘方扫过许劭与封谞都了然的眼神,挥手轻笑:

“表面是袁逢庶子,又称过继给袁成,实则生父究竟是谁?”

“养母因何如此相待,生母为何不知去向?”

“此事,便要从袁本初的'身世之谜'入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