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革命后的中国社会

中国如今确实在发生变化,虽然这个变化很慢。但是当我们开始着手做某件事后,便一定能够做成。

——出席巴拿马太平洋世界博览会的中国代表王景春

世界上没有一场伟大的运动不是从梦想开始的。

——孙中山

民国政府成立以后,西方的观察者也看到中国社会已经发生剧烈的变化,甚至连妇女也开始登上了政治的舞台。同时,许多革命党人都认为革命已经成功,现在可以进行建设了,也就是所谓的实业救国,甚至孙中山也接受了袁世凯所委任的铁路总办的职位,美国成为他仿效的榜样,提出了雄心勃勃的在全国兴建铁路的计划。

“沉睡的女巨人”

国际妇女选举权同盟(International Woman Suffrage Alliance)主席和创办人卡瑞·凯蒂女士(Carrie Chapman Catt),在革命爆发的时候,她正在中国。1911—1912年,她对东亚进行了一年又八个月的考察,在中国的行程就有3000多公里。她此行的目的,是推动妇女的选举权。

她回到美国之后,1912年11月7日《纽约时报》就中国妇女问题,采访了她。凯蒂向记者展示了一面从中国带回的丝织的锦旗,用象征幸福的红色,镶以白边,旗上绣的是白色中文选举的口号:“互助同心”(Helping each other; All of one mind)。这面锦旗是在上海一次招待会上,中国妇女团体赠予国际选举同盟的礼物。

按照凯蒂的说法,中国妇女在国内的“每一个城市”都建立了她们的中心。凯蒂说:“因为她们的积极参与,清政府才被推翻,共和才能建立。现在她们要求选举权,否则她们将使用武力。”

在中国的时候,凯蒂还听到了妇女帮助革命的故事。推翻满清政府的“秘密会社”,妇女和男人们一样入会,与男人共同奋斗,准备起义,筹集武器弹药,发动革命。许多女学生离开了教会学校,组建女子武装。她们受到了很好的训练,配置正规装备。但是她们没有被允许参战,因为革命党认为,“如果让妇女直接打仗,将是一个耻辱,会被他国耻笑。”

结果,有一些妇女女扮男装走上战场。有一次,女战士坚决要上前线,牺牲了好几个。在南京,女兵爬上山顶,用自制炸弹扔向敌军。民国成立后,妇女们宣称:“她们与男人共同战斗,应该得到平等,要求选举权。”

但是,她们得到的回答是,虽然“要求是正当的,但时机还不成熟”。于是,有30个妇女到访了国会,其中有一人砸碎了窗户。孙中山被惊动了,出来做了一些承诺,但他回去继续开会,把承诺完全忘在脑后。一位参加过南京战役的女战士威胁道:“我们知道如何制造炸弹,也知道怎样扔出去。”[1]

1912年12月1日的《纽约时报》还发了另外一篇爱德华·马歇尔(Edward Marshall)采访卡瑞·凯蒂的文章。这位马歇尔,就是前面已经引用过的写《中国不是真共和,而是新专制》的那位记者。

根据凯蒂的观察,毫无疑问,一场影响深远的中国妇女解放运动正在兴起。好几个世纪来,中国一直被称为“沉睡的巨人”(a sleeping giant),但是现在的中国,也可以被称为一个“沉睡的女巨人”(a sleeping giantess)。最近的革命运动令人激动,中国妇女以令人难以置信的力量,颠覆了人们关于中国女性的陈腐观念。这不仅让那些对中国一无所知的外国人感到意外,而且让那些西方的中国通也很震惊。

孙中山先生宣扬革命、创建革命团体之初,就鼓励妇女参加革命。但是外国人对此知之甚少。她们展示了非凡的工作能力,充满激情,全力投入,为起义贡献颇多,对她们评价很高。但外界却并没有意识到“这个龙的国度(Dragon Kingdom)正在发生的剧变”。

妇女被组织起来,直接参加了反清的武装斗争。虽然这些妇女后来没有上前线,但是在上海,妇女建了一个炸弹厂,给革命军制造炸弹,“她们也有可能亲自使用这些炸弹”。武昌军械厂暴露,起义提前爆发,“大部分军火是由女革命者暗地隐藏的。”

女革命者参加了武昌起义。在革命激情带动下,估计有三四千名妇女参加了战斗。她们知道战争的残酷,会流血牺牲,但是她们被编成了女队,展现出军人精神。有些在没有命令的情况下,自己冲上了前线,表现得英勇顽强。还有红十字会的女护士,以极大的勇气投入危险的工作之中,带着医疗器械上了战场。在南京,600名中国女性全副武装,驻扎了几个星期。

凯蒂说,当时妇女的进步运动传遍整个东亚,中国特别有趣和令人惊奇。我们很难预测这一趋势将走向何方,但有一点是肯定的,那就是“中国的女性将赢得她们的地位,她们的过去将成为过去。”

凯蒂听过20多位妇女的公开演讲,讲得非常好,她们显得很镇定,没有丝毫的羞怯,而且讲话都是观点清晰。在北京,她参加了一个妇女的盛大聚会,有1500多人参加。凯蒂说还从来没有见到过这么多有趣和聪慧的女性。她遇到了一位优秀的女翻译,把所有演讲都翻译给她听,她觉得“演讲都非常雄辩有趣”。

其中一名演讲者非常优秀,凯蒂便详细了解了她的情况。她是一名杰出的军官,训练了大量的女兵。她本人也曾为革命偷运枪械弹药。凯蒂透露了一个有趣的细节:大家问凯蒂是否觉得她是一位美人,她表示没有觉得,虽然认为她的面容确实不错。然而,“这样差的审美招来大家的反对,她们表示中国的男女同胞都觉得她是中国最漂亮的女人之一。”

凯蒂还讲了另外一个故事:当政府开会讨论选举权问题时,“有女性找到了大总统袁世凯,告诉他如果不给予女性选举权,他可能会被暗杀。”袁世凯停顿了一下,踌躇了一下告诉她们,“那就随你们便吧。”她们对总统的态度十分不悦,告诉他:“你不要认为我们不知道什么是投票,你要知道谁把你推上了总统宝座。我们制造了炸弹,而你赢得了胜利。”总统并未因此改变主意:“来炸吧。”她们当然没有这样做,而总统也没给她们参政权,但是凯蒂认为,“两者迟早有可能发生”。

凯蒂提到,在上海的革命军总部,陈列着烈士的相片。革命爆发前,有72烈士,“其中一些就是女性”。凯蒂应该是指黄花岗72烈士,但是据考察,那里边没有女性,所以凯蒂应该是误解了。

凯蒂提到,展览中最引人注目的一张女性的照片,她的面容在凯蒂这个外国人眼中“都觉得非同一般”,因为看起来是“那么刚毅、镇定、勇敢,而且非常美妙”。照片中的女子穿一件日本和服,看起来就像“中国的圣女贞德”(Joan d’Are)。她是南京一位商人的独生女,父亲留给她所有家产。她决定接受教育,进了学堂。在那里接触到革命党和他们的事业。她开始帮助革命党偷运枪支弹药。她还成了一个成功的宣传者。

她被清政府逮捕。尽管没有找到所谓的犯罪证据,她还是被处决了。临终前,“将全部财产捐给了革命党”。凯蒂提到的这个妇女就是秋瑾,“现在所有热爱自由的中国人都记得她”。凯蒂觉得“这幅照片太美了”,便请了一位摄影师复制了一张。《纽约时报》刊登这篇采访的时候,也把凯蒂复制的秋瑾的照片刊登了出来。

女性已经深刻影响到新生的共和国。她们自由地谈论教育问题,甚至讨论义务教育的必要。她们打算派大约20名女青年到欧美受教育。凯蒂说,她遇到的推动中国妇女参政运动的领袖,都把学校作为宣传的基地。她们义务教书,目的就是为了帮助姐妹们为投入将来的参政运动做好准备。还有知识女性开办了一家报馆,也是为了同样的目的。

国际妇女选举权同盟创办人卡瑞·凯蒂女士把秋瑾烈士介绍给美国人。

资料来源:New York Times, December 1, 1912。

凯蒂说:“这是一个激荡的时代”,各国的女性都在争取她们应有的权利,中国的妇女“也正在进入这个行列之中”。[2]

妇女服饰的改变

在上面的《纽约时报》采访中,凯蒂也提到,中国女性参军后,就会剪去长发,不再穿裙装,只穿长裤。这个服饰变化其实并不剧烈,因为她们原来也穿裤子的,只是不再穿套在外面的裙子而已。凯蒂认为“中国女性的着装非常合理,没有修饰,容易改造,达到最佳的效果。”[3]

《纽约时报》对妇女服饰的变化,也有专门的报道。按照《纽约时报》记者的观察,中国的妇女的服饰正在发生着“革命性的变化”。这篇报道告诉世界,中国也是有时尚的,指出那些认为中国不存在时尚的观念是不对的,并用事实来证明了这一点。这篇报道欢呼在中国这片土地上,新生事物如雨后春笋般出现。哪怕还有许多顽固的力量在阻挠,然而各种西方潮流已经进入,年轻一代正在接受和适应它们。

虽然女人穿洋装还并不被认可,但是已经走出了第一步。洋装不是为中国妇女量身打造的,东方女人身材小一些,不一定适合西洋女装。但是西洋服饰风格正在对中国女性产生影响,启迪了中国女性的时尚观念。现在商店橱窗展示着时新女装,新式服饰设计表明新元素正被介绍进中国。

“上海堪称远东的纽约”。漫步南京路,犹如在纽约的第五大道,可以发现新旧款鞋一起被展示,柔软光滑、小而尖,是专为裹足女人制作的;而设计优雅的低跟便鞋,则是专为天足妇女设计的。橱窗里开始展示皮鞋,还有高跟鞋,“时尚不比西方时髦女性差”。

其实,中国多年前就使用皮革制鞋,然而直到辛亥革命后,男人才开始穿皮鞋,随后女人也跟进。中国新女性追赶时尚,穿上了西洋鞋。但是女人面临男人的歧视,男人不愿看到女人服饰的改变,厌恶新女性,反感中国妇女着中式衣,穿西洋鞋,大步走路,不再恪守传统的妇道。

这篇报道认为,旗袍可能被淘汰,因为旗袍太紧身,如果旗袍不加大裙摆的宽度,就不能满足她们对现代生活的需求。中国妇女穿上下摆宽松的裙子,才能够大步行走。记者注意到,商店橱窗里展示了许多半土半洋的新式旗袍,裙摆已经变得宽大了。记者还认为,中国黑色裙装是习俗流传下来的,而在西方黑色几乎皆为男性穿着。而粉红色的旗袍只是在婚礼上才穿。

但是,现在上海的服装店正悄悄地抛弃旗袍“葬礼般的黑色”,并在样式上进行改动,诸如添褶皱、装松紧、用花边等。上海商店橱窗内挂出的新裙子,“哪怕对前卫的女性来说,也是离经叛道的,丝毫不亚于一场革命。”

关于中国妇女的上衣,传统上不喜欢色彩对比强烈,一般都是灰绿或灰蓝,用一些小装饰来点缀,一般是把图案编织到绸缎上。中国传统女装做得非常紧身,而西方妇女以穿着舒适为要。中国女人束胸,“患有肺结核可能和这个陋习有关”。宽松的特别是使肺部不受压迫的上衣受到女学生们欢迎。不过,关于中国女性服装束胸会引起肺结核,我认为是没有多少科学依据的,其实在西方女人中,束胸也是常见的。肺结核又称为痨病,是当时中国非常流行的疾病,主要是因为传染和营养不良。

过去中国妇女头发整齐地梳到头顶,盘成发髻,插入一支发簪固定起来。随着时尚的变化,虽然大多数女性仍然保持旧发型,但也有追求新样式的。她们把头发向后梳成两条辫子,盘在头顶上,还用西洋发卡和发饰来固定和点缀。西方流行的礼帽在中国还不流行,但一种用羊毛编成、精致的西式小帽已经出现在中国了。

在不同季节,中国妇女着装有不同的变化,时间和场合不同,着装要求也不同,估计得有半打以上的不同款式、厚薄的皮毛衣物才能轮换。根据不同季节,为确保体面,避免其他女人的议论,一个体面女人必须有39件衣服,才可能很好地周转。不过,这位记者对中国的社会状况和生活了解应该不深,所以他才会写道:“这种规则不仅适用于贵妇,也适用于劳苦人家的女人”,这显然不符合贫困人家的情况。其实,就是按照这位记者所记录的,家境还过得去的人家,如果手里边有点紧的话,“妻子可能将上一季的衣服典当出去,换取下一季穿的衣服。”按照我们对当时中国社会的了解,在那个时候的贫苦人家,有一套像样的衣服,也是比较困难的。

有趣的是,这篇报道居然还提到了中国妇女穿内衣的问题,不过回答也很干脆:中国妇女“根本就没有内衣的概念”,也“没有臀围、胸围、腰围,也就是缺乏形体观。”对于她们来说,衣物就分为上衣和裤子。不过,“时髦的精神不可阻挡”,变革没有发生在内衣上,“但是在袜子上形成了共识”。于是,西式袜开始流行,欧洲和美国的厂家得到了大量订单,新的款式设计出来满足那些三寸金莲。[4]

国歌展示“政治宣言”

1914年7月26日的《纽约时报》把张謇所写的《拟国歌》翻译成了英文,其歌词内容共三节:

仰配天之高高兮,首昆仑祖峰。

俯江河以经纬地舆兮,环四海而会同。

前万国而开化兮,帝庖牺与黄农。

巍巍兮尧舜,天下兮为公。

贵胄兮君位,揖让兮民从。

呜呼尧舜兮,天下为公。

“中国像美国一样追求时髦”。

资料来源:New York Times, August 3, 1913。

天下为公兮,有而不与。

尧唯舜求兮,舜唯禹顾。

莫或迫之兮,亦莫有恶。

孔述所祖兮,孟称尤著。

重民兮轻君,世进兮民主。

民今合兮族五,合五族兮固吾圉。

吾有圉兮国谁侮,呜呼!合五族兮固吾圉。


吾圉固,吾国昌。

民气大和兮敦农桑。

民生厚兮劝工通商。

尧勋舜华兮民变德章。

牖民兮在昔,孔孟兮无忘。

民庶几兮有方,昆仑有荣兮江河有光。

呜呼,昆仑其有荣兮,江河其有光。[5]

正如该报所宣称的,读起来非常像一个“政治宣言”(Political Platform)。这首新国歌回顾了中华民族的历史、传统和思想,同时强调了“天下为公”“民主”“民生”“五族”等共和的新主张。张謇不愧为状元,文采飞扬,思绪横溢,虽然歌词形式有点旧,但是其中包含的思想却非常新,让美国人稍微领略了新成立民国的重要理念。

需要说明的是,这首张謇所写的国歌,应该是民国建立以后所征集到的国歌之一,有些应征的国歌在刊物上刊登,张謇写的国歌并没有成为最后的版本。袁世凯在称帝前,即1915年2月直接插手了国歌的制定,“交政事堂礼制馆妥速商拟,呈候核定。”一个月后礼制馆就制定出国歌,名为《中国雄立宇宙间》,并颁行全国。随着袁的称帝和死亡,这个国歌也自然废除了。

国歌最后的选定,是在五四运动之后,1919年11月24日,教育部呈报设立“国歌研究会”,邀请文学及音乐专家,共同创作国歌。1920年10月,国歌研究会选定古代名歌——《卿云歌》为国歌,呈报国务总理。不久国务会议决定,自1921年7月1日,以《卿云歌》为国歌。[6]

中国的未来

辛亥革命被当时的人认为是模仿美国革命,所以不少人相信,美国就是中国的未来。所以1912年11月《纽约时报》发表了题为《新中国将会是一个新美国》(The New China Will Be a New United States)的文章,这是该报对王景春(Ching—Chun Wang)的采访。王景春在耶鲁大学获得硕士和博士学位,现任京奉(今天北京—沈阳)铁路局副局长,出席巴拿马太平洋世界博览会(Panama—Pacific International Exposition)的中国代表,上个月又参加了在波士顿召开的第五届国际商会大会(The Fifth International Congress of Chambers of Commerce)。

报道一开始,便引用了王景春的一句话:“我们许多共和的支持者,都毕业于美国的大学,除了在南京参加反对帝制的革命,也像其他美国大学生一样喜欢讨论美式足球。”记者描述他谈起新中国的时候,那种难以掩饰的兴奋之情。他充满激情,让听者也深受感染,虽然他的愿景几乎是“难以置信”。

他深信,“新中国将会是一个新美国”,而且举出了许多例子证明这个说法。当然他的重点放在他所在的铁路行业,指出铁路沿线展现了一个“难以想象的有能量的中国”,突破了日本的压制,向前发展的中国。他不无乐观地表示:“中国在进步,而日本在倒退。”这让西方人很难理解。因为在西方看来,中国是一个落后的国家,而日本是进步的。记者因此问道:“难道我们的两眼看不见吗?”这只是“一个梦想吧?”当然不是梦想,对于王博士来说,“新中国就是远东的美国,切切实实的不是梦”。在这位耶鲁毕业生以及无数留美中国学生的眼中,这就是开始,“非常坚实的基础,彰显着美好的未来。”

王景春对中国铁路的未来发展,关于中国人民对外国,特别是对美国的态度,都给出了乐观的看法。他说,“中国的国民性发生了改变”。哪怕只有一半实现,那这个变化也是相当不可思议的。当谈起他做京奉铁路局副局长的经历时,王博士表示,中国是如此快速发展,所以说它是“另一个美国”是恰如其分的。

他告诉记者,作为中国最早的铁路之一,京奉铁路在若干年前就已完工,改变了中国人对铁路的误解。更重要的是,它不过是中国铁路大计划中的一个枢纽。另一个对中国以及东北发展将发挥重大影响的铁路枢纽工程,是从哈尔滨到北京之间的铁路计划。[7]但是日本竭力反对这条铁路的修建,因为这条铁路连接北满至海岸,对东北的发展十分有利。

王景春分析了日本反对修建这条铁路的原因:如果像南满铁路延伸往奉天(即今天沈阳)以北那样发展,那么大连以南240公里的秦皇岛港将作为出海口。但日本人希望满洲的货物通过南满铁路运到大连,然后经海运到中国内地。这样的话,日本控制的南满铁路便可得到从哈尔滨到大连的全部货运费用。如果新线建成,货物运往秦皇岛,日本就会减少收益。

王景春指出,甚至对已经建成的京奉线,日本也不断地进行干扰。奉天以北的一条支线,延伸到南满铁路的范围,是满洲的较为富裕的区域,这条线是中国政府管理的。通过这条支线把货物运到内地,货车必须在奉天从南满铁路转轨到京奉铁路,交换距离不超过1公里,但每吨货日本人竟收取4美元。日本把东北视为其战利品,不允许他人染指。但是王景春认为,随着时间的推移,日本会改变其认识,将不再视满洲为军事区,而是一片需要开拓和发展的区域,他们将会让其他国家,尤其是中国享有同样的机会去开发。从王的这个说法看,他对日本吞并东北的野心并没有一个深刻的认识,当然,日本的野心的暴露,也是经过了一个缓慢的过程。

王景春还介绍了中国其他地区的铁路发展计划。新铁路的修建工程正在全中国范围内进行,没有铁路的地方也在规划之中。其中一些规划是由美国工程师帮助制定的,或者是留美归国学生主持。这些留学生不仅将铁路作为中国的发展路径,而且也是他们谋生的手段。美国培育他们成为工程师,回到祖国后从事这一事业,铁路建设工作必须由他们来完成。曾经有数千名华人到美国学习,现在大约有800名,未来几年将有成千上万的中国学生到美国。毫无疑问,“现在的中国深受美国影响。我们的政府是美国式的,宪法是美国式的,我们中许多人感觉就像是美国人。”

在所有铁路规划中,最重要的是川滇铁路。一旦修筑完成,中国就会拥有一个真正的国家铁路网。现在北方有京汉路和津浦路,京汉路准备从汉口通往广州,更重要的是从汉口直达四川。“四川是中国最大、物产最丰富的省份,每年的生产总值等于日本和朝鲜之和。川西平原可以与法国相比,是名副其实的天府之国。那里矿藏丰富,铜矿和其他有价值的矿物遍布各地。”如何使这些物产进入到市场呢?虽然从汉口往长江上游可以通航,但要到达四川还有非常长的距离,因此修建川汉铁路将非常重要。

对于铁路问题,中国也有一个观念的转变。当中国建筑了第一条铁路时,受到了沿线居民的重重阻碍。如京奉铁路沿线的人们曾用暴力阻止施工,王景春讲了这样一个故事:一次工人在铁道旁竖了几根电线杆,一个农民却将马拴在电杆上。工人解开缰绳将马赶走,当农民发现马不在了,非常愤怒。那个农民回到村里后,召集乡邻讲述了事情经过。于是他们倾巢而出,破坏了好几公里的铁轨,带来巨大的损失。

现在,沿线的人们却对这条铁路赞不绝口,因为他们已经体会到了铁路的好处,沿线居民过去贫穷,现在变得富裕起来。不再被迫将价值五角的商品,由于运不出去而以一角贱卖。“中国如今确实在发生变化,虽然这个变化很慢。但是当我们开始着手做某件事后,便一定能够做成。”

除了铁路,王景春还提到了中国在其他一些方面的改革。如在历法方面,一些“进步人士”建议放弃农历,以与世界接轨,许多人认为这个绝对不行,因为中国已经使用农历数千年了。但后来发生了什么?这个改变两天之内便完成了。同样,中国人剪去了辫子,这在几年前也是不可想象的。

鸦片也是中国长期没法解决的问题。“现在美国吸食鸦片的人超过中国”。过去吸鸦片被看作是地位的象征,但现在是犯罪。“抽鸦片者被社会排斥,无法在政府任职。实际上,在中国已很难买到鸦片。”这些改变的发生都是因为民众的意愿,在过去五年中鸦片买卖得到控制,这比美国人限酒还成功。

中国现在需要的,“是与美国以及其他国家开展贸易,是真正的做生意,而不是与国际政治纠缠在一起的所谓贸易。”王景春批评西方包括美国把商业与政治搅在一起,中国需要外国资本,而不是作为资本附件的“险恶的政治索求”。在谈判商业贷款时,突然转向政治。显然,这里王景春说的是六国贷款,这个问题我后面还会进一步讨论,美国也最终退出了这个贷款行动,因为美国不同意许多干涉中国内政的附加条款。

王景春表示,中国非常希望与美国发展贸易关系,“中国对于美国人民给予的帮助非常感激,从未忘记海约翰(John Hay)国务卿、罗斯福(Theodore Roosevelt)和塔夫脱(William Howard Taft)总统为我们所做的一切。”他相信,美国和中国这两个太平洋地区的“伟大共和国必将实现共同的发展,两个国家都是和平的爱好者,都有成功的潜质。”最后,王景春明确地预言:“美国一定会从一个新生的中国获得极大利益,而对于中国来说,将会变为今天的美国。”[8]

王景春在辛亥革命后还担任过京汉铁路副局长,1914—1916年任交通部铁路会计司长兼代邮政司长。1916—1917年任交通部顾问、中日关税会议委员,京汉、京奉铁路局长。1919年作为专门委员出席巴黎和会,1920—1922年任中东路技术管理局中方代表、东省铁路公司理事、交通部路政司长、中东路会办。1925年出席国际电信邮政会议,任邮政电信会议总代表。1928—1930年任中东路理事长,任中国教育代表团团长出访美国。1931年至抗战期间任国民政府派驻伦敦购料委员会委员,1949年后去美国,1956年病逝。

孙中山雄心勃勃的计划

根据《纽约时报》1913年5月24日的报道,孙中山委派了他的全权代表李亚(George Brenson Rea)到伦敦,主要是寻求5亿美元的贷款,以在未来15年内在中国修建1万英里(约1.6万公里)铁路。李亚曾在纽约为多家报纸做记者,后在北京创办《远东时报》(Far East Review)。他对中国铁路修建很有研究,当时正在为孙中山的铁路计划效力。

报道说,孙中山与袁世凯商定,两人经济和政治各司其责。孙中山向李亚提出了建设6万英里(9.6万公里)铁路的计划。但从6万英里缩减到1万英里后,李亚开始筹款。他向《纽约时报》表示,很荣幸得到孙中山先生的任命,这是作为一个在华外国人的最高荣誉。他之所以被选中,除了他对铁路的了解之外,还因为他在中国居住了10年。

在得到孙中山的授权书之后,他首先便计划去美国贷款。摩根财团在华已经时间不短,如果由摩根牵头,5亿美元的贷款应该不成问题。其他国家也可以加入贷款计划,但是在贷款合同中不应有损害中国主权的条款。他希望美国在10年间提供1.25亿美元贷款,其余部分由其他国家提供。

令李亚失望的是,当他到达美国的时候,威尔逊已经宣布不参加六国银行团,所以,他只好转向欧洲寻求支持。不过,他相信威尔逊总统迟早会向美国财团开放向中国的投资,因为美国资本也需要寻找市场投资。不过,他也意识到中国当前的政治环境让美国人十分谨慎,更何况美国本土也有投资机会。

他表示,首先是“代表中国”,虽然他是一个美国人,但不是考虑美国的利益。他意识到其所处位置很复杂,“作为一个美国人,在伦敦求对中国有利的贷款”,但是同时还要为美国资本“保留后来进入的机会”。

李亚说,欧洲各国是希望中国保持一个强权的中央政府,而不是代议制。这表现在过去的贷款条文中,这也是中国国会议员反对对袁世凯贷款的主要原因,他们担心袁世凯获得资金支持后,凌驾于国会之上,变成一个独裁者。欧洲人特别是英国人因对“君主制的偏好,不待见美国的民主制”,但是他坚信英国将在不远的将来改变想法。

袁世凯无疑是当前中国最有权势的人,其次是孙中山。孙中山是有理想的人,如果袁世凯试图凌驾于议会之上,孙先生无疑会重新出山。虽然他6万英里铁路计划是不切实际的,但是“正是这位年轻的、美国化的中国领袖,完成了不可想象的成功的革命。”孙中山的经历告诉人们,“世界上没有一场伟大的运动不是从梦想开始的”。[9]

巧合的是,当《纽约时报》对李亚进行采访的时候,宋教仁已经被暗杀,孙中山发动了二次革命,但是他只是隐晦地提到,如果袁世凯凌驾于国会之上,那么孙中山就会重返政治舞台,完全没有提到中国国内发生的政治动荡。当然,他离开中国已经有相当一段时间了,可能对国内的情况并不是很了解。其实在这个时候,孙中山基本上已经把他的铁路计划束之高阁了,因为他又踏上了新的漫长的革命征途。


[1] “China’s Suffragists Ready to Use Force.” New York Times, November 17,1912.

[2] 以上见Edward Marshall,“Worldwide Awakening to Woman’s Place in Affairs.” New York Times, December 1,1912。

[3] Edward Marshall,“Worldwide Awakening to Woman’s Place in Affairs.” New York Times, December 1, 1912.

[4] “The Fashions Change in China Just As They Do Here.” New York Times, August 3, 1913.

[5] “China’s New Anthem,” New York Times, July 26, 1914.《纽约时报》并没有逐字逐句而是按照大意翻译。中文原文见《张謇全集》编纂委员会编:《张謇全集》第7册,《诗词·联语》第160页。

[6] 冯先知编著:《中国近代历史大事详解——军阀风云》,第149页。

[7] 那个时代,无论是西文还是中文,对东北最常用的词是“满洲”(Manchuria),除非特有所指,在本书中都通称为“东北”,不再特别注明。

[8] “The New China Will be a New United States.” New York Times, November 10, 1912.

[9] “Seeks $500,000,000 Loan for China.” New York Times, May 24, 19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