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步拿东宫老太婆作比,霍去病拿太皇太后作激,他们只是拿来借用而已。
贵人,贵人。
不必贵到太皇太后那个地步,也是贵,也能效仿专诸、聂政之流,行唐雎、蔺相如之事。
毕竟他们要救的人,不是国君,也不是诸侯,有个差不多的小贵,就能凑合用了。
可两个无法无天的小子不会想到,他们的口嗨,差一点就变成了现实。
差哪一点?
身份高低的那一点。
今夜要从这座桥上过的人,是这建元三年的大汉朝中,权势地位仅次于东宫老太太的女子。
言至此处,谁要去泬水左岸的庄子,已然呼之欲出了。
实际上她不必来,但她还是来了。
表面原因,是由于某个姓卫名青的骑奴骨头硬,她便想来看看,那个卑贱歌姬的弟弟,骨头到底有多硬!
而深层原因。
无外乎还是皇子之争、皇后之争、权力之争,争斗刻不容缓,嫉妒、贪婪、狭隘,私欲无穷无尽。
在以上种种心理加持下,她今夜从这桥上过,撞上两个愣头小子,与其说巧合,不如说是,必然。
“去城西庄子。”
“唯。”
一驾马车从未央宫驶出,车舆内的女子吩咐了一声,随即车驾缓缓向西行去。
这支队伍很特殊,特殊在于它走的是驰道,即,御道,‘只有’皇帝才能走的道路。
如今这个只有,得打个引号。
皆因东宫诏令,准许馆陶大长公主,乘驰道出入!
沿途百姓看见这明显迥异于天子仪仗的车队,不用想,便明白了车上乃何人。
旋即,敬畏目光便伴随着车驾行了一路。
出了直城门。
队伍继续西行,此时暮色四合,明月已当空,木质车轮碾过夯土路,又压上木板桥,发出咯吱咯吱声响。
安静的夜里,桥下流水潺潺,桥上木轮吱吱。
咔嚓!
忽然,和谐画面里闯入一道刺耳的木板断裂声,紧接着便是低呼声,“吁—吁——”
“轮子卡住了!”
“来几个人把车驾抬出来。”
“喏。”
“喂!前面娃子,看不到大人仪仗吗?”朦胧夜色中,有护卫注意到桥头对面走来一人一牛,遂呵斥出声。
可他这一声呵完,那跟在水牛后面的小孩像是受了惊吓,撒腿就跑。
与此同时,那头牛也受了惊吓。
它不是像,它是真的吓坏了,尾巴上的芦苇一点就着,火苗直往上窜,吓的牛哞哞叫唤。
说时迟、那时快。
大黑牛四蹄猛踏,顺着桥面,奔着歪斜不能动弹的车架直直冲来!
变故发生的太快、太突然。
快到护在车驾旁的家丞还未疑惑说出‘这天色怎么还有牧童放牛?’那大黑牛,就冲了过来。
须臾间。
盯着那于夜色里跳跃、舞动,不断在瞳孔中放大的火与牛,一道出自婢女喉咙里的惊恐尖叫声,率先打破沉寂、刺破黑暗,也拉开了今夜混乱的序幕。
“啊——!”
“快挡住疯牛!”
“护驾!护驾!”婢女慌乱的叫声过后,紧随而来的是护卫如临大敌。
身为公主护卫,场间更有专门豢养的孔武门客,他们应对速度极快,悍勇之风同样不缺。
眼见火牛来袭,数道身影想都不想,猛地一甩马鞭,战马吃痛嘶鸣一声,飞速掠出。
径直朝着火牛撞去!
数人当先,又有十数人随其后,或张弓,或持矛,或举火炬,蜂拥向前。
且不说战马撞疯牛,谁会先怕、谁先躲,谁又会惊上加惊,也不说一众护卫挡不挡得住后续。
单论车架旁。
在护卫门客向前作抵挡时,家丞也没闲着,作为大长公主属臣,他一把将车驾上尖叫连连的婢女扯下来,命令余下护卫立刻抬出车轮。
可断裂的桥面太长,卡的太死,加之公主安车厢体宽大鎏金,各色装饰下比一般车架重得多。
一时间居然动弹不得。
见此情景,家丞目光一凝,似是想到什么,翻身一跃,跳进泬水里,不消片刻,只听桥下急声喊道:
“桥下有劈砍痕迹,小心,有刺客!”
此言一出。
尽管场间呼喝连连、嘶鸣阵阵,时间依旧静止了一瞬,一瞬后,比先前猛烈数倍的惊叫乍然响起:
“保护公主!”
“快将疯牛射杀!有刺客!”
阻挡火牛的护卫中,有半数人急忙折返,高速移动中火炬在风中咧咧作响,照的人脸闪烁不定。
车驾旁提灯的侍从也在示警出现的一刹那,便被护卫们挤开。
一时间。
前方牛也叫,马也鸣。
后方光影交错,刀剑纵横。
嘈杂纷乱、昏黑难辨的暗夜里,不知是刀剑无眼,还是太过混乱,兵刃晃动间,竟划伤了车架前的两匹高头大马。
好不容易在御者安抚下安宁的马匹,一下子慌乱起来,马蹄挣扎,车厢剧烈晃动。
御者一时不能止。
不等他强行控制住,晃动袭来,一个趔趄,径直跌向河道里。
噗通!
恰在此时。
护在车驾右侧的一名护卫脸色大变,斜向车舆的眼角余光像是发现了什么,他大吼一声:
“小心!保护公主!”
说话间,其人当机立断,一步踏上车架,蹿入车厢内,忠诚果敢可谓数一数二。
甫一撩开帷幕,便有一张五十上下的女人脸撞过来,她神色惊慌,急声道:“刺客在哪!?”
入内之人手持长剑,将利刃往她前伸的脖子上一架,“刺客就在这儿!”
什么?
刘嫖一时没反应过来,脑袋发懵,目光呆滞。
卫步没时间跟她解释,手腕一扭,剑锋在大长公主的脖子上轻轻打了个转,他本人也一屁股坐到锦榻上,坐在了两个女人之间。
右手边被卫步剑架脖子的,年龄大些,必然是他阴差阳错撞上、又大喊着要保护的馆陶大长公主了!
而左手边。
也是一位女子,二十左右,面容姣好,但此刻被吓得脸色卡白,怔住当场了。
卫步来不及细究对方是谁,因为就在他坐下后,帷幕再次被猛地掀开。
“刺……你!?”
家丞说了两个字,卡了两次,他脸上的表情也变了两番。
起先是紧张,随后是惊悚万分!
刺客怎么在这儿!?
家丞身体紧绷,额头冷汗转瞬就渗了出来,他动作放缓,咬牙切齿道:“你别乱来。”
卫步笑了笑,“我原本没打算冲你们来,但箭在弦上,牛在桥上,你们倒霉,我走运……”
“只能乱来了!”
这时,被利刃加身的刘嫖总算稳住心神,强压恐慌,用发干的嗓子嘶声道:“你可知我是谁!?”
“知道。”
卫步嘴里回答着她,眼睛却直勾勾盯着掀开车帘的壮汉,笑问道:“她就是窦太主?”
家丞一言不发,目光阴沉,盯着紧贴主子的剑刃,心中不断衡量突袭成功的可能性。
他就像一只蛰伏的猛兽,随时准备暴起杀人。
同一时间。
卫步左手边的妙龄女子也回过神了,惊魂未定尚在脸上,身体更是隐约打颤,可她却突然尖叫斥骂道:
“一群废物!母亲养你们有什么用!”
“刺客杀到……”
她的话就到此为止了,因为卫步左手上的匕首,抵住了她的咽喉。
这一刻。
卫步依然死死盯住身前的壮汉,脸上笑意更甚,“我拿刀架住她,你怎么更紧张了呢?”
“还有,她刚才叫窦太主母亲?”
“嗬!”
“不得了,不得了,我撞了大运!”说到这儿,卫步脸上笑容倏地收敛,缓慢且诚恳道:
“你还不滚,是想让皇后死?”
半蹲在车架上的家丞脸色阴沉似水,不等他开口,刘嫖便猛然喝道:“滚出去!”
“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