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楔子 猫猫狗狗

春日细雨,瑶琴和风。

然,阴云西来,蔽日遮天,风渐急,雨愈骤。琴音亦从微风习习中乍然而起,仿若霹雳惊弦,万军列阵。

弓刀在手!铁甲履身!万军齐喝!

只待主将一声令下,便是万军铁骑,踏覆江山。

“咔吧!”

瓜子破壳的声音仿若陷马坑般,让这万军铁骑崴了脚,失了势。

“嘣!”

琴弦崩断,恍如兵败山崩。

张茂停下弹琴的动作,低头望了望指尖那被琴弦崩出的一滴鲜血。刹那间,那滴鲜血凝聚成冰。屈指一弹间,那枚血凝的冰珠便带着破空声飞了出去。

正在堂下磕着瓜子的李枸早有预料般,甩掉手里剩下的瓜子,运足真气一拳横扫,将那枚冰珠打得粉碎,激起一片薄雾。可这看似破招之下,李枸那尤在云雾笼罩中的拳头已然凝结出冰层。

“唉!咋还下死手呢?”

李枸话虽如此,可紧接着便拳劲一崩,将冰层成片震落。

张茂面容如他的功夫一般,仿若冰霜,冷冷的道:“你若是不耐烦可以不等,但不该扰我琴音,毁我瑶琴。”

被张茂当面点破。李枸也不尴尬,反而数落起对方,道:“啧!不是我说你,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在这里依风弄乐。”说着,李枸面色一肃,道:“那姓应的眼看要从诏狱里放出来,到那时候,你我能讨得了好?”

瞧着李枸那如临大敌的模样,张茂却是不屑的一笑,道:“姓应的在诏狱里呆了八年,你也当了八年掌印太监,可别告诉我他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把你一脚踹下来。”

张茂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让李枸格外恼火,他也不装了,直接开口道:“你他娘的意个什么劲儿!那姓应的要是出来了,第一个要对付的就是你!你可别忘了,当年你可是第一个出卖他的,而且他昔日那都知监掌印的位置上如今坐着的可是你!”

李枸激动的口水都喷了出来,险些溅到张茂脸上。可张茂依旧是先前那副姿态,淡淡道:“那又如何?”

“那又如何?”李枸有些发愣的重复了一遍,张茂则一边给瑶琴换上新的琴弦,一边开口道:“他当年为了权位能出卖卓姐,就该想到,早晚有一天自己也会被人出卖。更何况,八年时间,我升到了都知监掌印之位,连司礼监都不过是以待时日,他一个诏狱囚徒,倒了的大树,连只猢狲都欠奉,凭什么和我斗?”

“就凭他能从诏狱里出来。”张茂说这话的时候可谓咬牙切齿,接着他便继续道:“诏狱是什么地方用我多说么?陛下不点头,他能从诏狱里出来?陛下既然点了头,你猜他出来以后陛下会不会支持他?别忘了,你莫说还没坐上那一人之下的位置,就算真的权倾朝野,你!我!还有他!终究是内臣!有陛下首肯,我等能杖毙阁臣!若无陛下点头,堂堂司礼监掌印膝行至前都只会被一脚踹开!还要被骂上一句‘狗一样的东西’!”

李枸双眼里泛着血丝,额头上一根根青筋爆起,显然是想起了一些昔年旧事。

张茂眉头一挑,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道:“原来如此,你是怕了。不过也难怪,我当年不过是出卖了他,可你却连带着把小高也卖了。所以,相比于我,他只怕更恨你。再加上你这讨人嫌的性子,你估摸着是觉得自己孤军奋战,无力回天,想把我拉上你的战船与你共拒风浪。”

张茂一副轻松写意的样子,甚至连手上修琴的活儿都没有停下。

“你以为你逃得过么?你我就是一根绳上的蚂蚱!这时候你不肯跟我同舟共济,那咱俩就一块儿沉进水里淹死!”

李枸说完这一番话,死死的盯着张茂。而张茂则不紧不慢的收拾好瑶琴,接着才对着张茂展颜一笑,道:“我水性颇佳,要淹死也是先淹死你。”

“你还有心情说笑?你真的不怕死?”说着,李枸面上愈发惶恐道:“不对!以那姓应的一贯作风,他若是要收拾你我,定然让我等求生不能,求死不得!你当真一点都不怕?”

张茂手上动作一顿,随机感慨般开口道:“以那姓应的手段,谁能不怕呀。可怕有用么,难不成你以为跪在他身前,一边磕头,一边求饶他就会放过你?还是觉得帮他除掉我,你就能戴罪立功,高枕无忧了?”

原本悲愤的李枸顿时满脸尴尬起来,反倒是原本一直在调笑的张茂开始劝说他,道:“你说我不肯和你同舟共济,可是你哪有个同舟共济的样子?你根本就是想激我出头,好跟在后面看风向,捡便宜。”

李枸到底是个不要脸的人物,当即大言不惭的道:“我那也是想帮你下定决心,好和他斗……”

不等李枸说完,张茂便挥手打断道:“行了,你我相识十几年,谁还不知道谁啊?你那是真想帮我么?你那是谁赢帮谁。我若是斗败了,恐怕到时候第一个要我死无全尸的就是你吧?”

见张茂看得如此通透,李枸算是彻底放开了,直接往椅子上一坐,从袖袋里又掏出一把瓜子,一边嗑一边道:“那倒不至于,看在你我的交情上,怎么着也得给你留个全尸啊。”

见李枸这幅样子,张茂更加确定他一开始就没憋好屁。不过张茂也明白,直到此时,李枸才开始算是说起了实话。所以他也不再藏着掖着,而是一边倒起了茶,一边开口道:“看你这做派,当是明白的。他在天牢囚了八年,就算是有陛下支持,可不管办什么事也总是需要人手的。而你我虽然跟他有仇,可就凭他当年那行事做派,结的仇多了去了,你我在他心里只怕都排不上号儿。既然如此,自有转圜的余地。不过,依我看也不能太上赶着,免得轻贱了自己,让他把你我太过不当回事。毕竟今时不同往日,你我皆已不是昔日那没品没级的小内侍了,而是堂堂内廷掌印,该拿的架子自然也要拿捏一些。”说完,张茂也倒完了茶,将其中一杯递给了李枸。

李枸接过后喝了一口,吧唧吧唧嘴,点了点头,颇为认同的道:“不错,正该拿拿架子才是。”

“呦!二位这是要跟谁拿架子啊?”

李枸话音刚落,便听一个如同清泉鸣涧般清冽的声音传来。紧接着,便见一个四十岁上下,却面白无须的俊朗中年人悠然漫步而来。

“噗通!”

“噗通!”

跪地之声几乎同时响起,张茂和李枸亦是异口同声的磕着头道:“小的见过应公公!”

接着,两人同样异口同声的在心里暗骂对方“不要脸的东西!”

而那位“应公公”一副不甚在意的模样,微笑着道:“阿猫、阿狗,你俩收拾收拾东西,陪我往陪都燕京一趟,办些事情。”

随着“阿猫”和“阿狗”的称呼响起,张茂和李枸仿佛一瞬间回到了多年以前。

那个时候,张茂只是直殿监一个小小的洒扫内侍,而李枸更是不如,只能在宝钞司负责倒夜香。而眼前这位应公公却已经斗倒了当时的司礼监秉笔太监章亮,升任都知监掌印,得了贴身护卫当朝陛下的殊荣,可谓风头无两。

冷汗顺着两人额间冒出,再提不起先前的劲头,只能叩首齐应。

“小的领命!”

“小的领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