股东大会定在上午十点,张领军八点就到了会议室。他穿着父亲生前最常穿的那件深蓝色中山装,袖口还留着父亲名字的绣纹。昨夜几乎无眠,但此刻他的眼神却异常清明。
“都准备好了?”陈小满悄声走进来,手里捧着一个保温箱。
张领军点点头,指了指桌上的投影仪:“资料都拷进去了。菌种样本怎么样?”
“状态完美。”陈小满轻轻拍了拍保温箱,“我连夜做了显微成像和初步发酵试验,数据很漂亮。”
她今天罕见地穿了正装——白衬衫配深色西装裤,头发整齐地扎成马尾,只有眼下淡淡的青黑泄露了连夜的辛劳。
“你爸呢?”张领军问道。
“去接几位老股东了。”陈小满咬了咬嘴唇,“他让我告诉你...无论发生什么,都要坚持到最后。”
张领军深吸一口气,看向墙上父亲的照片。照片里的张父正举着一杯酒微笑,背后的横幅上“神采飞扬中国郎”几个大字格外醒目。
九点半,股东们陆续入场。张领军注意到几个平时很少露面的老股东也来了,他们与陈三泰低声交谈,不时看向张领军,目光中带着某种期待。
林世诚准时在九点五十分到达,身后跟着律师团队和几名助理,林悦也在其中。今天她穿了一身米色套装,妆容精致但掩饰不住脸色的苍白。与张领军目光相遇时,她几不可察地摇了摇头。
“张先生,早上好。”林世诚微笑着伸出手,金丝眼镜后的眼睛闪烁着冰冷的光芒,“希望您考虑过我的提议。”
张领军没有与他握手:“林总今天会听到很多提议,但不一定是您期待的那个。”
林世诚的笑容僵了一瞬,随即恢复如常:“年轻人有骨气是好事,但别让骨气毁了百年基业。”
十点整,财务老王宣布股东大会开始。他先简单汇报了酒厂近况——情况比上次更糟,流动资金只够维持一个月。
“各位,”老王擦了擦秃顶上的汗珠,“鉴于目前形势,我再次建议接受国际酒业集团的收购要约。这是郎酒唯一的出路。”
林世诚适时地站起来,向众人点头致意:“感谢王总监的介绍。正如各位所见,郎酒已经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我们国际酒业集团愿意伸出援手,不仅维持原报价,还承诺追加一千万用于员工安置。”
会议室里响起一片议论声。张领军看到几个股东已经在点头,显然被这个“慷慨”的提议打动了。
“我有话说。”张领军站起来,声音沉稳有力。
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他。林世诚微微皱眉,但很快做了个“请”的手势。
“各位叔伯前辈,”张领军用当地方言开口,立刻拉近了与老股东们的距离,“过去三周,我和陈小满博士一直在寻找拯救郎酒的方法。今天,我想先请大家品尝一样东西。”
他向陈小满使了个眼色。陈小满立刻打开保温箱,取出十几个小玻璃杯,每杯盛着约10毫升无色透明的液体。
“这是用陈博士新培养的菌种发酵、蒸馏的样品,”张领军一边分发一边解释,“原料和工艺完全遵循郎酒传统,唯一改变的是曲药菌种——由陈博士从天宝洞老曲中分离优化而来。”
股东们将信将疑地接过杯子,有人小声嘀咕:“这么点能尝出什么?”
“请先闻香,再小啜一口。”陈小满补充道,“注意中段的花果香和尾韵的绵长度。”
张领军仔细观察着众人的反应。先是礼貌性的嗅闻,然后是小心的品尝,接着是惊讶的挑眉和再次品尝。财务老王甚至摘下眼镜擦了擦,又喝了一口。
“这...这真是我们厂现在的酒?”一个老股东难以置信地问。
陈小满微笑摇头:“是用新工艺酿的样品。如果全面推广,三个月内可以让全厂产品达到这个水准。”
会议室里顿时炸开了锅。股东们兴奋地讨论着,有人甚至拍案叫绝。林世诚的脸色越来越难看,金丝眼镜后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安静!安静!”老王敲着桌子,“样品是不错,但远水解不了近渴!厂子现在就需要资金!”
“关于资金,”张领军提高声音,“我已经联系到三家国内投资机构,他们有意向联合注资两千万,条件是保持郎酒的独立性和传统工艺。”
林世诚突然冷笑一声:“张先生,商业不是过家家。口头承诺谁都会说,我要看白纸黑字的协议。”
“协议在这里。”张领军从公文包中取出几份文件,“昨天半夜才收到电子版,今早打印出来的。各位可以传阅。”
文件在股东间传递,林世诚的脸色越发阴沉。他转向张领军,声音压得极低:“你以为这样就能赢?太天真了。”
张领军没有理会,而是走到投影仪前:“各位,关于是否接受收购,我想请大家先看一些东西。”
他按下遥控器,屏幕上显示出周大川的小本子照片,上面清晰记录着“特殊原料”的交付时间和数量。
“这是什么?”有人问道。
“这是谋杀的证据。”张领军的声音突然变得锋利,“我父亲张建国,郎酒厂前总工程师,去年因肝硬化去世。但这不是普通疾病,而是有人长期在他品尝的原料中掺入黄曲霉毒素导致的慢性中毒!”
会议室瞬间鸦雀无声。林世诚猛地站起来:“张领军!你这是诬陷!”
“诬陷?”张领军切换下一张照片,显示周大川与林世诚的转账记录,“周大川,周福的儿子,去年受林世诚指使接近我父亲,提供掺毒原料。昨晚他约我见面忏悔,却被林世诚的人灭口了!”
“荒谬!”林世诚脸色铁青,“你有什么证据证明我认识周大川?”
“我有。”
一个女声从门口传来。所有人都转头看去——是林悦。她站在那里,手里拿着一个手机,脸色苍白但眼神坚定。
“悦儿!”林世诚厉声喝道,“出去!”
林悦摇摇头,走到投影仪前,将手机连接到数据线:“父亲,够了。我已经把周大川临死前的录音发给了警方。”
屏幕上出现一段视频,画面中的周大川奄奄一息,但声音清晰可辨:“...是林世诚指使我...他想要飞天配方...就像1958年他父亲想要...”
视频戛然而止。会议室里死一般的寂静。
“你...”林世诚指着女儿,手指发抖,“你背叛自己的父亲?”
林悦的眼泪终于落下:“不,爸爸,是你背叛了人性。为了一个配方,你可以杀人?金钱比人命还重要吗?”
林世诚突然狂笑起来:“愚蠢!商场上成王败寇,哪有什么道德可言?”他转向张领军,“你以为这就结束了?没有直接证据表明我知道原料有毒!周大川已经死了,死无对证!”
“那这个呢?“陈三泰突然站起来,从怀中掏出一封泛黄的信,“老张临终前写给我的。里面详细记录了他在品尝原料时发现的异常,还保留了一些样本做证据。他早就怀疑有人下毒,只是不确定是谁。”
林世诚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他环顾四周,发现所有股东都用愤怒和鄙夷的目光看着他。
“保安!”财务老王突然喊道,“拦住他!”
林世诚见势不妙,转身就要离开。两名保安堵在门口,但他猛地推开其中一人,冲了出去。
“让他走。”张领军平静地说,“警方会处理。”
林悦瘫坐在椅子上,泪流满面。陈小满犹豫了一下,走过去递给她一张纸巾。
“各位,”张领军转向股东们,“现在请大家表决。是接受国际酒业集团的收购,还是给郎酒一个自我救赎的机会?”
投票结果一边倒——85%反对收购,支持张领军的改革方案。当财务老王宣布结果时,会议室里爆发出热烈的掌声。几位老股东甚至激动地围住张领军,拍着他的肩膀说“老张有后了”。
只有张领军自己知道,这场胜利有多么苦涩。他悄悄走出会议室,来到父亲生前的办公室。关上门,他终于允许自己的眼泪落下。
墙上父亲的照片依然微笑着,仿佛在说:“做得不错,儿子。”
张领军颤抖着手取出那瓶1978年的郎酒,倒了半杯。琥珀色的液体在阳光下闪烁着金色的光芒。
“爸,我敬您。”他轻声说,将酒缓缓洒在地上,“郎酒保住了,您的仇...也会报的。”
门外传来轻轻的敲门声。张领军擦干眼泪:“请进。”
陈小满推门而入,眼睛红红的:“大家都在找你...准备庆祝...”
“让他们先庆祝吧。”张领军勉强笑了笑,“我需要静一静。“
陈小满走过来,出人意料地抱住了他。她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抱着,但张领军能感受到那份无声的支持和理解。
“谢谢。”最终他轻声说,“如果没有你和陈叔...”
“别说这些。”陈小满松开手,擦了擦眼角,“对了,林悦让我转告你,她父亲可能不会轻易放弃。他手里还有...”
“还有什么?”张领军警觉地问。
“她没说清楚,只提到什么最后的筹码。“陈小满皱眉,“听起来不像好事。”
张领军沉思片刻,突然想起什么:“飞天配方!林世诚一直想要的不只是神采飞扬,还有更古老的飞天配方。如果拿不到,他可能会...”
“毁了它?”陈小满瞪大眼睛。
“或者毁了郎酒厂。”张领军抓起外套,“快,我们得去天宝洞看看!”
两人匆忙离开办公室,向酒厂后山的天宝洞跑去。阳光明媚,酒厂里工人们已经开始庆祝,谁也没注意到两个飞奔的身影和他们脸上凝重的表情。
就在距离天宝洞还有一百米的地方,张领军突然停下脚步,脸色大变——一缕黑烟正从洞口方向升起!
“着火了!”陈小满尖叫。
两人拼命奔跑,转过最后一个弯道时,眼前的景象让他们心如刀绞——天宝洞入口处火焰熊熊,浓烟滚滚。更可怕的是,洞口站着一个人影,手里拿着什么容器,正将液体泼向火堆。
“林世诚!”张领军怒吼。
那人回过头,果然是林世诚。但此刻的他已不复往日优雅——西装凌乱,头发散乱,眼镜歪在一边,脸上带着疯狂的笑容。
“太晚了,张领军!”他嘶吼道,“既然我得不到,那就谁都别想拥有!“
说着,他将手中剩余的液体全部泼向洞口,火焰顿时窜得更高。张领军不顾一切地冲上前,却被热浪逼退。
“你疯了!那是几百年的心血!”陈小满哭喊道。
林世诚狞笑着后退:“这只是开始。郎酒厂很快就会...”
他的话没能说完。一块石头突然从侧面飞来,精准地击中他的太阳穴。林世诚晃了晃,像截木头一样栽倒在地。
张领军惊讶地转头,看到陈三泰站在不远处,手里还拿着另一块石头,脸色阴沉如铁。
“爸!”陈小满惊呼。
“快救火!”陈三泰吼道,“我已经叫了消防队,但等他们来就晚了!”
张领军立刻脱下外套,和陈小满一起扑打火焰。幸好天宝洞内部潮湿,火势尚未深入。在随后赶到的工人们帮助下,半小时后火终于被扑灭。
消防车和警车几乎同时到达。林世诚被警方带走时已经清醒,但眼神空洞,嘴里不停地念叨着“飞天”二字。
“天宝洞损失不大。”陈三泰检查后告诉张领军,“主要是洞口烧毁了一些,里面的藏酒基本没事。”
张领军长舒一口气,这才感到浑身疼痛——他的手臂和脸颊都被轻微灼伤了。陈小满也好不到哪去,漂亮的马尾辫被烧焦了一截,手上起了几个水泡。
“你们俩去医院。”陈三泰不容置疑地说,“这里有我。”
回望天宝洞被熏黑的入口,张领军突然想起一个问题:“陈叔,飞天配方...您放在哪里了?”
陈三泰神秘地笑了笑:“最安全的地方——你父亲的办公室。林世诚永远想不到,他梦寐以求的东西就在他每次开会时头顶的灯罩里。”
张领军难以置信地摇头:“您什么时候...”
“老张走前安排的。”陈三泰拍拍他的肩,“他说,如果有一天领军真的担起了责任,就把配方给他。我想...这一天已经到了。”
夕阳西下,酒厂的轮廓在余晖中显得格外坚毅。张领军看着这个承载了几代人梦想的地方,心中百感交集。战斗远未结束,但至少今天,郎酒得以幸存,“神采飞扬”的精神得以延续。
而就在他们离开后,一个纤细的身影悄悄从树丛中走出,望着远去的张领军,眼中闪烁着复杂的光芒。是林悦。她手中紧握着一个U盘,里面存储着父亲商业帝国的全部秘密——包括那些从未曝光的黑暗交易。
“对不起,爸爸。”她轻声自语,“但这是唯一能赎罪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