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千人一面

玉蟾王朝距离观止楼隔着两座山脉,其一为断龙山脉的南侧余脉,另一座则是神木山岭。

翻过神木山岭的主峰,就可以望见些许人间烟火了。

宁象从半空中落地,环顾四周,荒草之中有一条延伸至远方的小径。

一具枯瘦的尸骨倒吊在小径旁的大树上,树下有一封堆,上书:

【神木侯之林,斧斤者劓,偷猎者刖。】

看样子,这小径便是此地的山虞巡山时用的,防止附近之民私自进山砍树,打猎。

宁象打量了一下这具不知何时悬挂于此的尸骨:

肋骨水平延伸,肋间宽如栅栏,形似一只破水桶,显然有别于常人,

这倒吊之人,不知是作为警示用的,还是作为人牲,献祭给山林用的。

【哗啦啦——】

微风吹拂,倒吊的尸骨轻轻地晃动着,被蝇虫吃空的骨头互相碰撞,发出一阵清脆的响声。

宁象继续向前走,

小径上的车前草已经抽出了碧绿的穗子,穗子上是细小的黄花。

并不是所有的车前草都是如此的好运,两条车辙逐渐清晰,将无数叶片碾碎到泥土之中。

“都给我听好了,这些木头,都是为侯爷修建避暑山庄用的,一定要看好了,若是除了什么差池,我拿你们是问!”

前方是一处采木场,马匹的咴咴声和人的吼叫声都清晰可闻。

一个雄壮的披甲之人穿梭于众多短褐麻衣之间,指挥着众人将新砍伐下来的原木码放整齐。

这些原木显然经过精心挑选,长短粗细都大差不差。

“新来的不要害怕,三年,只需在此力役三年,便可以哪里来回哪去了,这可是侯爷的恩典,都给我好好记在心里!”

披甲之人又鼓舞道,众人听罢仿佛受到感召,手上的动作也快上了那么一丝。

这些似乎都是来此服徭役的百姓。

宁象看向这采木场的如同蚂蚁一样挪动的人群,

除了那位披甲监工,这群人的衣着,形态,眉目,皆十分相似,不过有的略显年轻,有的已经满头白发。

“这是怎么回事?”

宁象绕着采木场徘徊了几圈,也没有发现修士的气息,这群人无论如何看,皆是一群凡人。

千人千面是常态,千人一面倒是第一次见。

暂时看不出什么端倪,宁象只好先压下心中的疑惑,继续沿着小径向西南方向行走,很快将这处采木场抛在后面。

浣月山脉,不远了。

又向前走了三十多里,宁象看到一个瘦弱的中年人坐在路边的半截树桩子上,嘴角流淌着绿色的汁液。

在树桩子后面,还躺着个人,但被杂草遮掩了身形,只露出一截腿肚子。

中年人的脸,十分眼熟,与采木场内的众人用的是同一张脸。

宁象显现出身形,

那男人穿着一身打满了补丁的粗布短褂,面容黝黑,脸颊深陷,嘴唇干裂得起了皮,一双眼睛也因为饥饿而显得有些无神。

他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望着远方,

宁象从他身边走过之时,那中年男人才回过神来。

他抬起那双浑浊的眼睛,干裂的嘴唇蠕动了几下,轻声乞求道:

“大人,可以给我些吃的吗?”

宁象停下了脚步。

他已经辟谷,储物戒中存放的确实没有凡人所食用的食物。

宁象看了一眼树桩后的人,那是个年轻人,容貌与树桩上的中年人不同。

“你且在此地稍等片刻。”

宁象对那中年男人说了一句,然后便转过身,朝着来时的方向掠去。

不过片刻功夫,他便再次返回了那处采木场。

他找到了为监工和准备餐食的伙房。

伙房的案板上,正摆放着一摞刚刚蒸好的白面窝窝。

宁象取了三个白面窝窝,又取了一些炉灶上悬挂的牛肉干

“给,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吧。”

宁象将一个窝窝,和一半的肉干,递到了那中年男人的面前。

那中年男人看到宁象竟然真的为他寻来了食物,那双浑浊的眼睛里,瞬间便涌出了激动的泪水。

他颤抖着双手,接过那个白面窝窝,连一句完整的感谢都说不出来,便狼吞虎咽地啃食了起来。

他实在是饿得太久了。

他吃得太急,以至于有好几次都险些噎住,不得不停下来,捶着自己的胸口,剧烈地咳嗽。

一个足有拳头大小的白面窝窝,很快便被他吞食殆尽。

吃完了这个窝窝,那中年男人的脸上,才终于恢复了一丝血色,他站起身,对着宁象,便要跪下磕头。

“多谢大人”

宁象连忙上前一步,将他扶住,道:“举手之劳,不必如此。”

那中年男人这才千恩万谢地重新站好,他感激地说道:

“小人名叫刘三,本是来此地服徭役的。

如今,五年的劳役总算是满了,小人正沿着这条路回家,却不曾想,在路上遇到了几只野狼,慌乱之下,将身上装干粮的包袱给丢了。

若非是遇到了大人您,小人恐怕真要饿死在这荒郊野外了。”

宁象注意到,这个名叫刘三的中年人,在将手中的那个白面窝窝吃掉之后,却将那些牛肉干,小心翼翼地揣进了怀里,似乎并不打算立刻吃掉。

他有些好奇,便开口问道:

“我看你如此饥饿,为何却不将这肉干也一并吃了呢?”

刘三听到宁象的问话,脸上露出了一丝尴尬笑容。

他挠了挠头说道:

“回大人的话,您给的这个白面窝窝,足够小的撑到有人家的地方了。

小人如今与家中老母相依为命,大人给的肉干乃是牛肉,老母还从未吃过牛肉,小人便想带回去给她尝尝。”

“原来是这样,我这里还有,不用如此节省。”

宁象将剩下的肉干拿出,递给刘三。

“哎呀呀,好香的味道啊!”

那个树桩身后的年轻人突然坐了起来,伸了个懒腰,

他看起来二十岁左右,身着一身青色布衣,上面沾满了毛絮和杂草,显得有些狼狈

这年轻人长得眉清目秀,不似寻常人家

他虽然衣着普通,身上还沾着些许草屑和泥土,但其气质,却与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自在之感。

年轻人环顾四周,最终将目光,落在了宁象手中那两个白面窝窝和肉干之上,伸出手,对宁象说道:

“这位大哥,行行好呗。看你也是个侠义心肠之人,相逢便是有缘。你手中的窝窝和肉干,能不能也分我一半啊?我可是在这草丛里,饿了好几天了。”

他的身上,没有丝毫的修为气息,看起来就如同凡人一般。

宁象的眉头,微微一皱。

他并没有立刻将手中的食物递过去,而是不动声色地用神识在这年轻人的身上细细探查。

神识之下,这年轻人依旧是空空如也,体内没有半分灵力波动,就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凡人。

可是,宁象的心中,却升起了一股不对劲的感觉。

修士若是想要隐藏修为,大致有两种方法,一种是收敛自身气息,另一种则是身外化身之法。

他总觉得,眼前这个笑嘻嘻的年轻人,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应该是属于后者。

“阁下是什么人?”

宁象开口问道,

“从何而来?在此地,又是做什么?”

那年轻人听到宁象的问话,不仅没有半分不耐,反而笑得更加开心了。

他将双手枕在脑后,回答道:

“我啊,我从前面的【浣月灵山】而来。听说这里有只难得的野味送上门来,就再这等候多时了?”

“野味?”

“是啊。”

年轻人点了点头,然后,他突然伸出一根手指,放在自己嘴边,对着宁象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神秘兮兮地说道:

“别出声,你们看,它来了。”

他的话音刚落——

只听“嗖”的一声!

一只体型肥硕的灰色野兔,猛地从路旁的草丛之中,惊慌失措地窜了出来!

它似乎是被什么东西给吓到了,跑得极快,也完全没有看路,一头便重重地撞在了刘三所坐的那半截树桩之上!

“嘭!”

一声闷响过后,那只肥硕的野兔,四脚一蹬,脖子一歪,便当场气绝身亡了。

刘三看着脚边这只自己送上门来的野兔,惊得目瞪口呆,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宁象目睹了全程,这个年轻人起身的动作惊起了草丛中的蚂蚱,蚂蚱腾飞,于是天上的飞鸟便落下去捉食蚂蚱,而这一只野兔误以为是老鹰来了,便惊慌失措的从草丛中跑了出来。

巧合?

不!这绝不可能是巧合!

这世间,哪有如此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如果有,这刘三也不会在路边挨饿等死。

是他早就知道兔子会撞上?还是言出法随?

好一个守株待兔。

那年轻人仿佛没有看到宁象那凝重的眼神,他欢呼一声,走上前去,十分自然地便将那只撞死的野兔给提了起来,在手中掂了掂,满意地说道:

“不错,不错,够肥,够今晚的下酒菜了。”

他转过头,对着宁象,晃了晃手中的野兔,得意地说道:

“看到了吧?我才不稀罕你那点干巴巴的窝窝和肉干呢。我这自己送上门来的,可比你那新鲜多了。”

说着,他也不理会宁象和刘三,自顾自地便在路边寻了一处空地。

他也不知从哪里摸出了一把锋利的小刀和火石,动作娴熟地便将那野兔剥皮、开膛、清理内脏,然后寻来一根树枝穿好,在不远处升起了一堆篝火,架在上面,慢悠悠地烧烤了起来。

很快,一股混合着肉香和木柴清香的、令人食指大动的浓郁香气,便从那篝火之上,弥漫了开来。

那年轻人还随身带着一些调味的香料,不时地往那烤得滋滋作响的兔肉上撒上一些。

那香气,变得越发的霸道和诱人,就连已经辟谷望的宁象,闻到这股味道,竟然也感觉自己的腹中,产生了一丝久违的饥饿之感。

一旁的刘三,更是被这股香气馋得不停地吞咽着口水,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那只在火焰上被烤得金黄流油的野兔,一动不动。

片刻之后,那野兔便被完全烤熟了。

年轻人心满意足地将烤兔从火堆上取下,他先是自己撕下一大块兔里脊,大快朵颐地吃了起来,吃得是满嘴流油,口中还不停地发出“啧啧”的赞叹声。

然后,他将一只烤得最为焦香酥脆的兔腿撕了下来,递给宁象:

“喏,给你尝尝。我可不像你那么小气。”

年轻人的语气之中,带着几分炫耀和理所当然。

宁象伸手,稳稳地接住了那只尚自滚烫的兔腿。

宁象检查了一下,是普通的兔腿没错。

但是只吃了一口,宁象的眼睛,便不由得微微一亮!

这兔肉,外皮焦香酥脆,内里的肉质却是鲜嫩多汁到了极点!

一股鲜美的味道,瞬间便在他的味蕾之上彻底炸裂开来,

这绝不是普通的烤兔肉!

兔肉怎么会这么好吃?

这年轻人,难不成和玉蚪真人有什么联系?

宁象看着那正吃得不亦乐乎的年轻人,再次开口问道:

“阁下在此等候,难道只是为了吃一只野兔?”

那年轻人闻言,停下了口中的动作,眼睛盯着宁象:

“你真的想知道?”

“想。”宁象点了点头。

他将手中的半只烤兔放下,用草叶擦掉手上的油渍,缓缓地说道:

“那你要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宁象:“阁下请讲。”

年轻人眼中闪过一丝狡黠,清了清嗓子道:

“有一只刚出生的兔子,兔子出生后需要一个月时间才能生小兔子,时间一到就给它喂子母河的水,让它生小兔子,

每只成年兔子每个月都会生出两只兔子,若是这些兔子都不会死的话,

那么,第十个月的时候,会有多少只兔子?”

宁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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