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立医院精神病区的走廊像被抽干了颜色,奶白色墙面上每隔三米就嵌着防撞击的软包,沈砚的皮鞋跟敲在防滑地砖上,惊起坐在长椅上的护工抬头——那双眼睛让她想起父亲发病时的神态,空洞得像两枚蒙尘的玻璃珠。
“2015年住院记录?”档案管理员推了推滑到鼻尖的眼镜,指尖在老式键盘上敲出噼里啪啦的声响,“沈建国,男,48岁,诊断为镜像反射性癫痫,住院期间有攻击性行为,护理记录里提到他总在床单上画……”老人突然顿住,视线扫过沈砚风衣口袋里露出的莫比乌斯环钥匙扣,“画一种扭曲的环。”
沈砚的指甲掐进掌心。管理员调出的扫描件上,父亲的病历照片里夹着张皱巴巴的便签,用红笔反复写着“39码”和“灰蝶”,旁边是个未闭合的环,缺口处滴着三个墨点——像极了灭门案现场死者陈素梅指甲缝里的血迹形状。
“当年他总说有双眼睛在镜子里盯着他。”管理员突然压低声音,“有次趁护工不注意,用指甲在病房墙上刻环,刻到流血也不停,直到医生给他打了镇静剂。后来我们在他枕头底下发现这个。”他推过个密封袋,里面是块磨得发亮的金属片,边缘呈锯齿状,内侧刻着模糊的“a”——和第一起莫比乌斯案的字母如出一辙。
沈砚的手机在口袋里震动,许临发来条信息:“第八起案件,死者是《平城晚报》主编陈立,死亡时间23:52,现场有‘h’环,旁边血画是个戴皇冠的红心皇后。”她盯着金属片上的“a”,突然想起陈立正是三年前灭门案的主笔记者,曾在报道里暗示警方故意包庇嫌疑人。
精神病院的电梯在顶楼“叮”地打开,消毒水气味里混着股陈旧的霉味。沈砚根据档案找到父亲当年的病房,307室的门牌号已经褪色,门缝里漏出的光线下,墙面斑驳的痕迹组成了巨大的莫比乌斯环,环上用不同颜色的笔画着从“a”到“g”的字母,最新的“g”旁边,不知何时被人用红笔添了个问号。
“沈小姐。”身后突然响起沙哑的声音,穿白大褂的老医生拄着拐杖,胸前的名牌写着“周明远,精神科主任”,“你父亲住院时,总说自己在替一个‘戴蝴蝶胸针的女人’守望。后来我们才知道,那是他在保安室捡到的胸针,蝴蝶翅膀的形状……”老人用拐杖在地上画了个扭曲的环,“和你现在戴的很像。”
沈砚的手指不自觉地摸向领口,那里别着枚银色胸针,是今早从工作室抽屉里找到的,蝴蝶翅膀的纹路和父亲涂鸦里的环完全重合。她突然想起三年前在灭门案现场,陈素梅的梳妆台上少了件装饰品——正是枚蝴蝶胸针,而父亲的保安室监控被删除的时间段,恰好是他“捡到”胸针的时间。
“周医生,”她拿出手机里父亲的值班记录照片,“2019年案发当晚,他离岗的一个半小时里,真的只是去给业主修水管吗?”
老人的目光在照片上停留片刻,突然从白大褂内袋掏出个信封:“这是你父亲出院时留给你的,说等你遇到戴莫比乌斯环的人再打开。”信封上的胶水痕迹显示曾被拆封过,沈砚刚撕开一角,里面掉出张泛黄的收据——2019年8月15日,市立医院精神科缴费单,金额3900元,恰好是39码皮鞋的价格。
手机再次震动,许临发来现场照片:陈立的办公桌上摆着个玻璃罐,里面泡着十二只蝴蝶标本,每只翅膀上都用金粉写着字母,从“a”到“l”,独独缺了“g”和“h”。尸体旁的血画是个戴着皇冠的皇后,脚下踩着破碎的镜子,而镜面碎片拼成的图案,正是沈砚工作室墙上挂着的那幅《爱丽丝》插画。
“‘h’对应第八章‘王后的槌球场’,”许临的语音带着压抑的颤抖,“红心皇后总说‘砍掉他的头’,而陈立的死状是被割喉后摆成跪拜姿势,右手握着的钢笔尖,在笔记本上戳出了个‘0’。”
沈砚盯着照片里的“0”,突然想起玻璃瓶里断手无名指的戒痕内侧,那个同样的符号。她撕开父亲的信封,里面只有张字条,用歪扭的字迹写着:“39码鞋在保安室储物柜,密码是你生日。”落款是个未闭合的环,缺口处画着只展翅的蝴蝶。
暴雨在离开精神病院时突然砸落,沈砚的风衣很快被淋透,金属胸针的凉意渗进皮肤,却没引起预想中的眩晕。她打车赶到当年的案发小区,保安室的铁门挂着“设备维修”的牌子,生锈的锁孔里插着半把钥匙,正是父亲当年常用的那把。
储物柜的密码锁在她输入“0417”后“咔嗒”打开,里面掉出个油纸包,拆开后是双磨损严重的棕色皮鞋,尺码39,鞋跟内侧刻着极小的“C”——陈素梅姓氏的首字母。沈砚的呼吸骤然停滞,这双鞋正是三年前她在现场漏掉的关键证物,而现在,鞋垫下还压着张泛黄的照片。
照片里,年轻的陈素梅抱着个穿红色连衣裙的小女孩,站在精神病院门口,旁边站着穿保安制服的父亲,三人脸上都带着笑容。沈砚的手指划过照片,小女孩脖子上戴着的银锁片让她太阳穴突突直跳——那是她小时候一直戴到十岁的东西,直到养父说银饰会加重她的过敏症,亲手扔进了垃圾桶。
“沈砚?”身后突然传来许临的声音,他的警服肩章还滴着水,手里拿着份文件,“刚从户籍科查到,你养父沈建国在2010年收养了个女婴,而那个女婴的出生日期——”他的目光落在沈砚手中的照片上,“和陈素梅的女儿完全一致。你,才是灭门案的幸存者。”
沈砚的视线模糊起来,照片里小女孩的脸和记忆中的镜子影像重叠。她终于想起,灭门案当晚,自己躲在衣柜里看见的不是陌生人,而是父亲穿着39码的皮鞋,跟着个戴蝴蝶胸针的女人走进卧室。而那个女人蹲下来对她说“别怕”时,手腕上的手表镜面,正好映出她自己脸上的泪——和陈素梅尸体上的泪痕,有着完全相同的轨迹。
“许临,”她举起皮鞋,鞋跟的“C”在路灯下泛着冷光,“三年前我在现场检测到的鞋印,不是凶手的,是我父亲的。而他之所以穿这双鞋,是因为有人让他相信,这样能保护我——”
“保护你不被真正的凶手发现。”许临打断她,展开手中的文件,“我刚拿到张明德调阅的资料,你父亲在2019年多次向警方匿名举报,说陈素梅一家和‘灰蝶’有牵连,却被当作精神病人的胡话驳回。而‘灰蝶’,正是当年害死‘环’家人的犯罪集团代号。”
雷声在头顶炸响,沈砚突然想起父亲病历里的“镜像反射性癫痫”——这种病会让人在看到对称图案时产生时间错位的幻觉。或许三年前的暴雨夜,他并不是在保护她,而是在执行某个“审判”,用莫比乌斯环的符号,将当年的旁观者钉在时间的环上。
“陈立的血画里,红心皇后踩着的镜子碎片,”许临掏出手机,照片里的碎片拼成了沈砚工作室的地址,“凶手在告诉我们,下一个审判对象,是‘镜中人’——也就是你,或者你背后的‘守望者’。”
沈砚的指尖划过照片里父亲的笑脸,突然发现他胸前的保安牌编号是“0039”,和皮鞋尺码、莫比乌斯环的第一个字母“a”(第1个字母)形成微妙的数字关联。而在照片的角落,陈素梅的手腕上,那只本该存在的婚戒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道新出现的疤痕,形状像个未闭合的环。
“许临,”她看着他眼中倒映的雨幕,突然想起三年前他在葬礼上对她说的话,“你说过,每个案件现场的莫比乌斯环都是全新的,金属成分检测显示来自同一家铸造厂。而现在我知道,那家工厂,正是你姑姑生前工作的地方。”
许临的身体猛地绷紧,警服下的疤痕在路灯下泛着青白。沈砚知道自己说中了——陈素梅作为“灰蝶”案的目击者,当年选择沉默,而“环”的复仇,从一开始就不是随机的,而是精准地落在每个该为“灰蝶”罪行负责的人身上,包括当年的警方、媒体,还有……
“包括我的养父,那个在保安室守望了十年的‘守门人’。”沈砚低声说,将皮鞋重新塞进储物柜,“凶手的字母表,其实是倒计时,从‘a’到‘l’,正好是12个字母,对应灭门案相关的12个人。而现在,第七个‘g’是张明德,第八个‘h’是陈立,接下来的‘i’到‘l’,会是剩下的四个——包括我的养父,还有我自己。”
许临突然抓住她的手腕,体温透过潮湿的袖口传来:“沈砚,张明德的验尸报告显示,他体内的阿托品剂量,和你父亲当年的用药量完全一致。而在陈立的办公室,我们发现了这个——”他掏出个小瓶,里面装着和沈砚工作室相同的薰衣草干花,“标签上的购买日期,是灭门案发生的前一天。”
雨声突然变大,沈砚盯着许临手中的药瓶,突然想起父亲在发病时总说的那句话:“镜子里的人在环上走,每一步都踩着自己的影子。”现在她终于明白,所谓的“莫比乌斯连环案”,从来不是凶手的单方面审判,而是当年的“灰蝶”案受害者,用他们的方式,将所有参与者困进了一个首尾相连的环,而她,作为环上的“0号祭品”,早已在出生时就被刻上了无法逃脱的符号。
储物柜的铁门在风中“吱呀”作响,沈砚低头看着掌心的疤痕,突然发现它的形状,和每个莫比乌斯环的金属扣完全吻合。远处传来救护车的鸣笛,她知道,下一场“槌球场”的审判,已经在镜子的另一端,举起了滴血的皇后权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