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苏毅伟离职，程霏霏还一直没有见过他。她在QQ上和他约定了时间，然后下楼坐公交车，半个小时就到了CBD的万达广场。她路过索菲亚大酒店的屏幕，仰头去看：画面中一名短发女子正喝着咖啡靠在阳台上休息，神态怡然自得。随即是纽浪公司的Logo和标语：告诉我你身边的点滴小事儿。在这一站，便有跟整座城市一起心跳的感觉。苏毅伟就在近处的万达写字楼里上班。程霏霏和他见了面，第一个要问的还是业绩。“你比我领导还关心我业绩。”苏毅伟说玩笑话。得知他这一次旗开得胜，团队业绩也很好，程霏霏握拳高呼：“太棒了！”苏毅伟很自信，他觉得业绩好是很正常的，见程霏霏那么高兴，反而略微皱了眉头：“还好吧？”程霏霏看他那么淡定，不像是装的，顿了顿，又说：“我就是觉得你真的挺厉害的。”苏毅伟带程霏霏去一号线地铁站里的茶餐厅吃午饭。听说程霏霏这两个月业绩惨淡，苏毅伟也一点不意外：“你怎么会一直走运？”程霏霏给了他一个白眼：“言外之意就是说我没实力？“
“实力，哈哈。”苏毅伟想到第一次见程霏霏时她对实力的描述，又忍不住笑了。
“小姐，你就知足吧，房子都买了。”苏毅伟劝她高兴点。
“这跟房子有什么关系？好像我买了房子就可以含饴弄孙入土为安了？”
“那你想怎么样嘛！”苏毅伟撒娇似的。
“买了房子，那好处就是不用继续想房子的事咯？人要有理想，要有事业心。”
“哦！”苏毅伟故作意味深长地点头。
“现在项目特别难做，谷歌都打不开了！”程霏霏开始吐槽。
“小姐，你会不会翻墙呢？”苏毅伟快听不下去，他知道业绩难做，是因为用旧路子做市场已经做得差不多，而不是什么谷歌打不开这种理由。
“如果我在公司最困难的时候走了，是不是很没良心？”
“好像你留下来有用似的。”
程霏霏一怔：“你说的也是。可是想想，从一开始我就辜负了郭老板，最后又是拿了巨款马上走人，怎么说都太不厚道了。他和顾铭一定要恨死我了。”
苏毅伟还是不以为然地摇头、摇头：“你啊，太高估你自己了。人家要是走一个销售员就撑不住了，又怎么可能会撑到今天？管理智慧从公司成立到现在，就你一个销冠？你跟郭老板的沟通，可能都没我一个离职员工多。前两天我还和郭老板见面了，谈了一下网络业务。我和他聊了一些新想法，他也大致认可，可能他会有些调整和新动作……实话说，到时候还未必留你呢。你要是真有什么打算，不用考虑太多。”
“真的？”
“嗯哼。”苏毅伟仰起头，程霏霏觉得他的大鼻孔很挑衅，也让他的表情看起来是很天真的样子。
“那，能不能透露一下，你和郭老板说了什么。”
“想听？这顿你请客。”
“老规矩，AA。”
“那我就说一半。”
“那好吧。我请客。”
“学习态度还可以。我和郭老板说的是做短资讯。从内容到商业模式都可以尝试调整，上次网络项目没赚钱，可以当做是一次试水，总结起来，教训就是不能用纸媒的思路套网络，必须基于新平台的产品特点来做。我最近常常关注深蓝，他们的微博做得很不错。”“郭老板也做一个深蓝？”程霏霏问。“这个不好说，各自的优势不同。不过肯定是要朝那个方向去的，没有回头路。”
程霏霏喝了几口冰可乐，又长长地叹气：所谓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兵是年年要换一批，现在连营盘也要换了吧？她听见餐厅的音乐竟也应景地变成了《with an orchid》，想到那个跟顾铭确认出了大单的清早，鼻头一酸。
一个早上，程霏霏觉得头脑沉重，她看见门窗都在旋转；她试着转头去看不同的方向，晕眩得更加厉害，只好僵直地躺在床上。她意识到自己今天去不了公司了。她意识到，今天适合提离职。
她给郭亚冬和顾铭都打了电话。郭亚冬在机场，他一向是猎豹般的自信，同事有来有去都视作正常，只要开了口的从不挽留，就像招人时那么干脆。他淡淡回复了四个字：好的保重。顾铭提醒她别冲动，苦口婆心地说她是傻瓜，要离职也要坚持到三万元提成装进口袋再走。这一点程霏霏考虑过了，她觉得时间到了，要的够了，不必再等。她在QQ上回复顾铭：“不用了，谢谢顾总，等我好一点来办手续。”
房间里静悄悄的，结婚以来她从没有感受过这种安静。十一点钟，她起床做了一锅白粥，配上一小份乌江榨菜，竟然吃得很舒服。精神和体力都一点点恢复了起来。这时她又自嘲：这可是价值三万的自然醒啊。
程霏霏去公司办离职手续，再走进办公室的时候就有了“局外人”的感觉。她难过地发现，公司这艘小船不再和她命运相系了。公司近些日子也对人事做了一次调整。高健加入了郭亚冬的团队，担任主管职位，负责开辟国内新市场，他说就是要为了那五分二十一秒拼一回。丁礼加入了顾铭的团队，跟刘丹妮并肩作战，他下一个目标是环球旅行。张雨杉也将离职，新公司是位于东直门的一家500强药企公司。毕业时她没机会，现在有经验了，应聘非常顺利，终于可以朝九晚五体面光鲜。顾铭刚刚主持完一场新人面试，公司又招揽了不少刚毕业的新人。就是这样，人奋斗不息，公司水流不止。
丁礼听说程霏霏回来公司，一溜烟从楼上下来，站到程霏霏旁边喝水：“我可谢谢你们啊，全都走了，把市场让给我。我的妈耶，今年的旅行地可能是瑞士哦。”
“那你好好干，悠着点。”程霏霏凝视着丁礼。
“那当然，去打电话了，不送你了，拜拜”。丁礼转身，来去如风，充满干劲。
程霏霏去找顾铭签字。顾铭看了她一眼，她调皮地笑了。他一直对她非常严格，而这一刻眼神很宽容：“霏霏，我最了解，你很努力。看好你，继续加油！”顾铭这种客套但也不乏真诚的鼓励，让程霏霏鼻头一酸。
她又在自己的工位上站了一会儿，把一张小纸片撕了下来。笑着说：“这么傻气的东西可别让新同事看见。”顾铭却说：“撕下来干什么？留着激励新同事多好啊。”程霏霏又笑，点点头。然后她像每个工作日下班一样说了声“拜拜”。
顾铭走到程霏霏的工位，拿起那张小纸片一看究竟。那上面是娟秀工整的五个小字：“我是一只鹰。”
走出公司大楼，程霏霏内心有一种不清楚的力量驱使她一直往西走。在巨大的天桥和宽阔的车行道旁，她不免觉得自己卑微渺小。不知道走了多久，她看见一棵很高的杨树，驻足仰起头看。在蓝天之下，黑色的树干枝桠在天空中勾勒出一些绵密美好的图案，树桠之间有一只鸟巢，就像一个人头那么大。她看了好一会儿，没有鸟儿飞进去或者飞出来。
同样是待业状态，这次程霏霏自信得多，有了销冠的履历，她觉得身在宇宙中心。接到找来的招聘电话，她底气十足。
“您想找什么样的工作呢？”
“要么钱嗷嗷多，要么公司嗷嗷大。”
“那如果这两项都不太符合呢？”
“那就在我家门口。”
“那祝你好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