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金山寺夜焰

【暮鼓】

暮色漫过金山寺九重飞檐时,宝觉长老正用越窑葵口盏给苏轼斟茶。茶汤泛起蟹眼泡,青瓷盏壁映出窗外半江瑟瑟,檐角铁马被江风吹得叮当作响。苏轼望着禅房外那株千年银杏,金叶簌簌落在青石阶上,恍惚间竟像汴京初雪。

“子瞻这趟赴杭,倒像是躲着汴京的雪。”圆通长老笑着揭开食盒,蜜渍莼菜的清甜混着沉香屑飘散开来。案头鎏金狻猊炉吞吐着青烟,将苏轼月白色直裰染上淡淡檀色。

苏轼刚要接话,忽见江面跃起三尺银鳞。一尾鲥鱼撞破琉璃镜似的水面,惊得苇丛里两只白鹭扑棱棱飞向金山塔顶。他搁下咬了一半的雕胡饭,指尖无意识摩挲腰间那方金星歙砚——这是离京时王诜相赠的临别礼。

“这鲥鱼倒是稀奇,十月末还能见着洄游的。”宝觉长老将鎏金茶匙点在青瓷茶碾上,“听闻钱塘潮信近日异常,子瞻此去杭州通判任上,怕是要与龙王抢时辰修堤了。”

窗外的江风突然转了方向。

【冰纹】

子时三刻的梆子声穿透江雾时,苏轼正在禅房临帖。松烟墨在澄心堂纸上洇开第七个墨团,他掷笔推窗,正见檐角垂落的青铜铎铃在月下轻晃。那铃铛上的冰裂纹路让他心头一跳——三日前在润州驿站歇脚时,驿丞曾神秘兮兮地给他看过半片哥窑残瓷。

“说是前些日子雷雨夜,江心浮出来的。”驿丞当时用葛布裹着瓷片,“您看这金丝铁线,倒像把寒冰掰碎了镶在釉里。”

此刻那青铜铎铃的纹样竟与瓷片分毫不差。苏轼探身细看,忽然发现裂纹深处泛着秘色瓷的幽蓝。一阵带着铁腥气的江风掠过,铎铃发出空灵的嗡鸣,震得他腕间佛珠簌簌作响。

江心就在这时亮起一簇青白色焰光。

【星槎】

那光焰如同剖开夜空的冰刃,惊得栖鸟哗啦啦掠过禅院西墙。苏轼扶着窗棂的手指骤然收紧,他看见光团中隐约有琉璃宫阙悬浮,飞檐翘角竟比大相国寺更精巧十倍。更奇的是宫阙外壁流转着秘色瓷釉般的光泽,细看竟是万千冰棱在月光下折射出的幻影。

“长老快看!这莫不是......”他转身欲唤人,却见宝觉禅房方向腾起冲天火光。

三支淬毒弩箭破窗而入时,苏轼正俯身去拾滚落案几的歙砚。箭簇钉入身后《金刚经》卷轴的闷响里,他听见瓦当碎裂声混着某种冰晶凝结的脆响。抬头只见三个黑衣人被冻在晶莹冰柱中,冰棱沿着他们手中的连发神臂弩蔓延,月光下泛着青蓝幽光。

“苏学士的命,现在归我了。”

玄色织金襕袍拂过满地冰碴,来人腰间佩的不是玉带銙,而是一串泛着寒气的棱形晶体。苏轼注意到他发间簪着半片冰裂纹瓷片——与润州驿站残片如出一辙。

“赵某唐突,还望学士海涵。”那人抬手间,冻在冰柱里的刺客顷刻碎成齑粉,“这江心焰火,原是为迎我而来。”

【残简】

五更天的梆子敲到第三响时,苏轼正在藏经阁翻阅《金山志》。赵明远立在斑驳的经橱前,指尖抚过某卷《华严经》封皮上的冰裂纹,忽然开口:“学士可知,您今夜所作诗文,千年后将成为诛心之刃?”

窗外传来宝觉长老与武僧搜查刺客的呼喝声。苏轼将新写的诗稿在烛火上慢慢燎着,看墨迹在火焰中蜷曲成灰:“诗文本是心头血,烧了倒干净。“

“烧不尽。”赵明远从袖中抖出一卷焦黄纸页,赫然是苏轼方才焚烧的诗稿,“后世有人从雷峰塔地宫掘出此物,说是学士亲笔。”他指尖点在“江心似有炬火明”一句上,冰晶顺着墨迹生长,“这炬火,原是我的星槎尾焰。”

苏轼突然伸手扣住对方腕骨,触感竟似寒冬铁器。赵明远发间瓷片突然迸发幽蓝光芒,照见诗稿背面缓缓浮现的奇异纹路——那分明是西湖三潭印月的轮廓,却在月光下显出冰层裂隙的走向。

“看来要借学士慧眼,寻一处千年不化的寒冰。”赵明远抽回手腕时,禅房外突然传来圆通长老的惊呼。苏轼疾步推门,只见江面浮起无数银白鲥鱼,鱼群组成巨大的冰裂纹图腾,正对着金山寺钟楼方向。

晨钟就在这时轰然作响。

【伏波】

天光微熹时,苏轼站在渡口望着官船缓缓离岸。赵明远立在船头,玄色襕袍被江风吹得猎猎作响,发间瓷片在朝阳下流转着哥窑特有的酥光。

“这冰裂纹原是天机。”昨夜那人在藏经阁这样说,“裂纹延展处,便是时空裂隙所在。”

船行至江心时,苏轼忽然看见水下有青芒闪动。他扑到船舷边,正见昨日焚烧的诗稿残片在波涛中沉浮,墨迹竟化作金丝铁线,与赵明远发间瓷片的纹路渐渐重合。

“大人当心!”船夫突然惊呼。苏轼抬头,只见一群银鳞鲥鱼跃出水面,鱼群在朝阳下组成巨大的冰棱图腾,正与昨夜江心焰火的轨迹完全一致。

远处传来赵明远的轻笑:“这杭州之行,怕是要热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