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公子,你终于来了。”林泳思刚跟班头交代完,让他带人手再在附近走动一二,看看还有没有异常,一抬头便看到站在一丈开外的李闻溪。
林泳思态度亲切,平易近人,并没有一般官员的颐指气使,相处起来十分舒服。
只现在李闻溪全身戒备,生怕一不小心就被他拉下水,语气客气而疏离:“林大人,不知唤小生前来,所谓何事?”
“今晨有里正上报,郑家村外的团山脚下,被两个采药人挖出了具尸体。”
尸体脸上毁伤得很严重,又无棺椁墓碑,连张草席都没裹,显见不是正常死亡、亲人下葬的,因此两人吓得连忙寻了保甲,经了里正,一层层报到了山阳县。
林泳思接到报案后,带着差役赶来,没多久居然又在附近发现一处土地颜色有异,似近期被翻动过,往下挖一尺有余,居然又挖出了第二具尸首,也是个头部被砸的女尸。
顺子是跟着他们一起来的,他只是个被义庄收留、以后准备接瘸腿钟叔班的小伙子,要不是为了口饭吃,谁会跑去跟死人打交道,收尸他能闷着头干,验尸真半点不会。
钟叔倒是会点,但技术不精,不然当初陈老太也不会被他直接断定乃中毒而亡,险些闹出冤案。
林泳思便自然而然地想到了李闻溪。小小年纪医药世家出身,对着尸体面不改色,有条不紊,天生吃这碗饭的料。
“大人,小生虽家道中落,好歹也是清白人家出身,之前行仵作之事,是救亲长不得已而为之,此番却并非小生之责,大人还是另请高明吧。”李闻溪言语恭敬,拒绝得很干脆。
“林某并无让公子入仵作行之意。”林泳思打量着李闻溪一身洗得发白,还打着补丁的粗麻衣:“不若李公子听听某的提议,再拒绝不迟。”
“听闻你舅父在街口的摊子,一日进项均算下来,左不过十数文,租住的宅子每月八十文,你家还有个已满八岁的童子,三个男丁,丁税岁三石粟。”
“照这个收入水平,一家三口吃穿嚼用,精打细算才勉强糊口。公子处境堪忧,不想着出来寻份工,挣份银钱吗?”
“山阳县衙还缺两名胥吏,平时负责誊写案卷供状,升堂记录,县衙忙碌之秋,也会跟着收缴赋税,清点造册,登记户籍,月俸五百钱,你可愿与你舅父同来?”
李闻溪万万没想到,林泳思居然开出这么优厚的条件。对于普通读书人来说,科举晋身无望,又没有太好的门路,能进衙门做个小吏,已经是天花板般的配置。
薛丛理一开始也曾谋过书吏之职,结果连衙门边都没摸到,就被人轰了出来,有句打油诗怎么说的来着:衙门口,朝南开,有理无钱莫进来。
现在两只热气腾腾的香饽饽摆在眼前,任君采撷,哪怕明知林县尉醉翁之意不在酒,李闻溪也说不出拒绝的话。
她不忍看着薛丛理冬日苦寒,夏日炎热,两鬓随着时日斑白,更不忍薛衔总角之龄,瘦弱浑似五岁孩童。
银钱,是她现在最想要的东西。
她略一思考,作揖道谢:“如此,小生却之不恭,多谢大人抬爱,只有一件事,还望大人成全。”
“但说无妨。”
“小生家里,因这一身医术,在前朝覆灭前夕获罪,家道中落,因此舅父最不喜小生与医术沾边,更遑论验尸。小生具体做什么,自是大人吩咐的算,但也请大人替小生保密,隐瞒舅父一二,免得他老人家生气。”
举手之劳的小事,林泳思自是没有不答应的道理。
“大人,这儿有发现。”左侧三丈开外的皂役挖土动作不停,不一会儿,自土里又拽出具女尸来,头已经被砸得变形,整具尸身因腐败呈现巨人观,肿胀变形,臭不可闻。
凶手也太狠了,而且事关三条人命,在场所有人心情都很沉重。
所幸巡遍周围方圆一里,没有再发现第四具女尸。
既答应了要来县衙做胥吏,李闻溪十分有眼力件儿地拿过铁锨,在埋尸的坑洞及周围近处四下翻找。
土壤早已干透,淮安府今年季节有些反常,夏秋交际之时,非但没有雨水,气温还一直居高不下,眼看要有旱情。
如此高温,人死后腐败迅速,最快48小时就可能会出现巨人观,这三具尸身有两具还很新鲜,死亡时间应该不长。
“大人,死者头部受击至此,但埋尸地及其附近没有发现大量血迹,这里并非第一案发现场,只是凶手出来弃尸的所在,当务之急,要查找到尸源啊。”
林泳思派了四个人到附近的五个村子查访,剩下的皂役则抬着尸体回城外义庄。
一来一回用时不少,此时天色微暗,再有一个时辰便要宵禁了。
“今日你先归家,明日便带着你舅父一起,来县衙上差吧,我会与董县令知会一声,文书明日也一并给你。”
“是,多谢大人。”李闻溪心情大好,回去的路上忍不住哼着小曲,再回到家附近时,见好事的邻居又都凑在外面看热闹,隐约还有争吵声、哭闹声传来。
她瞅见人群中有几个面熟的,凑过去打招呼:“马婶,这是出了什么事?”
“还不是陈家又闹起来了。”
咦?陈汉不是判了秋后问斩了吗?
现在乃是乱世,朝廷建制不齐,不用像前朝似的,先呈报上级地方官府再送大理寺复核,只淮安府核准即可,今天回来的路上林县尉还提及,淮安府已经核准,再过两个月,陈汉便要人头落地了。
他们家人在这档口还有什么可闹的?准备棺材收尸就是了。
马婶好心帮她解惑:“陈汉眼看着要死了,他那儿子才不到六岁,不算成丁,这就相当于家里没男丁了。陈山不就看上了家里的三间破茅草屋嘛。”
二伯想要霸占家产,兄弟还没被砍头呢,他就想把孤儿寡母赶出去。
古代穷人单是活着就要用尽全力,什么亲情道义,什么体恤慈和,统统见鬼去吧。
哪怕大家私下里嘀咕,骂陈山的吃相太难看,这不是要逼死弟妹与侄儿侄女嘛,但是在心底里都有些羡慕,三间破茅屋,哪怕不值多少钱,也是代代相传的家产,陈山以后存点钱赎了身,回来还有落脚地。
至于亲戚的死活,与他何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