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留襄邑。
一处颇为豪奢的院落内,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院子的主人卫兹,看着眼前大快朵颐,完全不把自己当外人的曹操,无奈地叹息。
“曹阿瞒,你放着洛阳好好的骁骑校尉不当,非跑到我这穷乡僻壤来乞食?”
“什么穷乡僻壤,少跟我装寒酸。”
曹操满不在乎地抹抹嘴:“乞食……以你的家资,还在乎一顿饭不成,若是本初在此,子许你也会这么说?”
“我曹操要当大汉的征西将军,不是董贼的什么骁骑校尉。”
没错,就在废立之议结束不久,曹操便撂了挑子,改头换面,一路逃出洛阳。
眼下穷困潦倒,想起此间的故交好友孝廉卫兹,便马不停蹄赶来。
“征西将军?”
卫兹毫不客气地拆穿:“阿瞒你处处效仿本初,如今他出逃洛阳,你便也跟着出来……”
“倘若连自己的路都走不出,何谈建功立业?”
“子许说的不错,我前半生跟在本初身后,处处学他仿他,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超越他。”
出乎卫兹意料,曹操竟坦然承认了模仿袁绍一事。
“可如今有件事,本初也没有料到,却被我抢了先。”
“当然,这并非我比本初高明,怪只怪他走得太早,没看到这出好戏……”
“好戏?”
卫兹被他吊起了胃口,襄邑离洛阳不算太远,可废立之议的消息也没这么快传过来。
曹操本就为此事而来,闻言也不再卖关子。
“此事还要从董卓欲废天子说起……”
曹操开始将那日朝堂之上发生的这场巨大风暴,一五一十灌入卫兹脑中。
半晌后。
听到天子厉声喝止众人“赤帝显圣”,卫兹击节称赞。
“好!好一个天子宁有种!”
“比起天子的格局,阿瞒你的这点小聪明,真是高下立判啊。”
曹操颇为不忿。
“若非我这一打岔,董卓怕是要被架得当场起刀兵,天子也不会那么轻松吧。”
卫兹也不反驳:“如此说来,你此行乃是为天子而来?”
曹操起身,面色庄重。
一改此前率性的举止,西向而拜。
“陛下贤德,却终是孤掌难鸣,今乱之将起,非兵无以整之……”
“我欲厉兵秣马,以待天时,若董贼真起歹心,操愿豁出性命兴兵勤王。”
“如此,子许还要说我落于本初之后否?”
卫兹沉默不语,内心难以平静。
在天子决然奋发的激励下,曹操仿佛一夜之间成长到自己需要仰望的高度。
莫非为天子平乱者,当是此人?
“袁本初处处争先,却只为自利,你曹孟德方为真正的天下先!”
“天子若知,也定当为你贺。”
“既孟德有如此雄心,岂能不算上我卫子许一份,说吧,你欲募兵几何?”
曹操想也不想:“五万!”
“五万?!”
卫兹倒吸一口凉气。
好大的魄力,若得五万之众,纵是董卓也小觑不得吧。
看来天子还真给了曹操不少信心。
“如此说来,孟德如今已聚兵颇众吧?”
曹操一脸讪讪:“若如此,我来寻子许作甚……”
卫兹也不意外。
这一瞬间,曹操又回到了那个熟悉的厚脸皮,仿佛之前慷慨激昂的与他不是一人。
果然,有些东西是变不了的。
他淡然一笑,自己家资颇丰,还是出得上一份力。
“目下还差多少?”
尴尬地抠了抠鼻子,曹操还是伸出来五根手指。
“五千?”
曹操摇了摇头:“五万。”
“曹阿瞒!”
卫兹当即变脸。
你拢共要募兵五万,眼下还差五万,合着你空手套白狼,全指望我来了?
若非为天子,他当即就想将曹操赶出去。
卫兹强压怒气,话都放出去了,也不好反悔。
“我的家资,只能支持三千。”
“最少一万。”
“不可能。”
卫兹果断拒绝。
“那就八千。”
“最多五千。”
回过神来,卫兹知道曹操若是有其他办法,也不会找到自己。
可即便他愿意牺牲,也还有许多人仰仗着自己生存,五千已是他的极限了。
“说定了,就五千!”
曹操当即拍板,仿佛早知道卫兹的底线,这才露出得逞的笑容。
本初,鹿死谁手未可知也!
……
洛阳。
“文若、公达,此番董卓废立之议,你二人如何看?”
此番入京,得见荀氏两位光彩照人的后辈,荀爽甚是老怀安慰。
荀攸辈分最小,率先出言。
“叔祖,陈留王聪叡仁孝,然陛下亦深谙韬晦之道,今有冲天之势,有此二尊,实为大汉之福啊!”
“袁隗已然泥足深陷,而我颍川荀氏尚有余地,只需静待圣天子出而佐之,则汉室可兴矣。”
“公达此言,虽失之毫厘,却谬以千里……”
荀彧微微摆手。
“陛下得位既正,乃名副其实的大汉天子,我荀氏自当报效,何以惜身而待天时?”
“叔父,侄儿何曾言惜身……”
荀攸赧然,静默一旁。
荀爽见状,爽声一笑:“文若误会了。”
“公达近日奔走不休,只为除董卓之事劳碌,并无丝毫懈怠。”
荀彧哑然。
没有犹豫,果断向荀攸拱手称歉。
“你二人皆王佐之才,当勠力同心,匡扶大汉才是!”
言罢,荀爽拉起二人之手,合为一处,以示亲近。
二人本就年纪相仿,更兼同族,皆是心系汉室,并无旁的心思。
闻言相视一笑。
……
类似的事情还在不断发生——
刘昪不知道,自己闹剧般的行为,如星星之火,点燃了洛阳城内压抑已久的愤懑。
蔡府。
激昂的琴声仿若飞鸟直冲天际,此间主人的心情可以窥得一斑。
环佩叮咚间,一素色襦裙的倩影款款而至,动如弱柳扶风,清若的面容透出一分傲意。
“阿父,陛下究竟有何奇异之处,让您这般畅意?”
蔡琰近日听得洛阳城中将这位少年天子事迹传得沸沸扬扬,不由好奇。
“陛下如何奇异?”
蔡邕满脸宠溺,悠然笑道。
“他可是让董公头疼不已啊……”
听得强逼父亲为其效力的罪魁祸首董卓吃瘪,蔡琰不禁莞尔。
她仰头朝着南宫方向怔怔出神,不知在想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