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一枕幽梦

黄粱看着屏幕里那个双手合十、不停作揖的女孩，和刚才在帕拉梅拉副驾上那个略带矜持和羞愤的形象判若两人。

他安静地看着，没说话，也没送任何免费的小礼物。他就像一个误入藕花深处的游客，静静观察着这片对他而言全然陌生的生态。

过了一会儿，他才在输入框里敲了一行字，用那个“一枕幽梦”的马甲发了出去。

【一枕幽梦：公会战输了会怎么样？】

这条弹幕在一堆安慰和吐槽中，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其它人气高一点的直播间，小白号肯定是不会发言说话的，其他主播也肯定不会搭理。

周攸攸愣了一下，但良好的职业素养和反正没人气能抓一个是一个的念头让她立刻打起精神对这个小白号解释道：“啊？这位新来的朋友你好呀！欢迎来到悠悠的直播间！”

“公会战呢，简单说就是平台组织的，几个公会的主播进行连麦PK，看谁在规定时间内收到的礼物价值更高，谁就赢了。”

“输了嘛……对我个人来说，可能会影响公会给我的资源倾斜，比如推荐位什么的。更重要的是，我们公会有规定，像这种大型活动，流水不达标的话，下个月的保底工资可能就……就没了。”

她说到“保底工资没了”的时候，声音明显低沉了下去，眼神也黯淡了几分。显然，这才是她最在意的事情。

【一枕幽梦：哦，就是比谁更能要钱呗。】

黄粱的评论很直白，甚至有点刻薄。

直播间瞬间安静了片刻。

“？？？”

“兄弟，不会说话可以不说。”

“新来的？火药味这么冲？”

“虽然是事实，但你这么说出来……扎心了啊！”

周攸攸的脸色也僵了一下，嘴角抽了抽，但还是强笑道：“这位朋友……说得有点直接哈。不过……嗯，某种程度上，也可以这么理解吧。毕竟主播也是要吃饭的嘛。”

她心里有点不爽，这谁啊？刚进来就抬杠？看这游客马甲，估计也是个白嫖的，算了，忍忍。

黄粱对直播间的反应不以为意，他只是对这种模式感到些许无聊。在他看来，这和街头卖艺求打赏，本质上没什么区别，只是披上了一层互联网的外衣，显得更虚幻，也更残酷。

他又敲了一行字：

【一枕幽梦：那你有什么才艺吗？能让你那些‘家人’心甘情愿掏钱的本事。】

这个问题，更是直接戳到了周攸攸的痛处。

她直播快半年了，唱歌跑调，跳舞僵硬，打游戏更是菜得抠脚，唯一能做的，就是仗着自己长得还行，声音还算甜美，跟观众有一搭没一搭地尬聊。

“才艺啊……”周攸攸眼神飘忽，底气不足地笑了笑，“我……我就会尬聊算不算？活跃气氛型选手？”

看到弹幕有人起哄让她跳舞，她赶紧摆手：“别别别，我跳舞是真不行，上次跳了个广播体操，把自己脚崴了，还被超管警告‘动作违规’……”

直播间里响起一片哄笑。

周攸攸也跟着笑了两声，然后像是想到了什么，眼睛瞄向那个不断提问的游客马甲，半开玩笑半带试探地说道：“要不……这位’大哥，你看我翻个跟头怎么样？算不算才艺？你要是觉得还行，赏个一块钱，办个粉丝牌呗？凑个人数也好呀！”

她的语气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卑微，和一种近乎绝望的自救。一块钱，一个粉丝牌，对她来说，或许就是一点点微不足道的认可和支撑。

然而，黄粱的回应再次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一枕幽梦：不会翻就别翻了。粉丝牌就算了，不办。】

冷淡，直接，不留情面。

就像是随手掐灭了一点点微弱的火苗。

周攸攸脸上的笑容彻底僵住了。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是该生气？该委屈？还是该继续嬉皮笑脸地打圆场？

直播间的气氛也变得有些尴尬。

“卧槽，这哥们真硬啊！”

“一块钱都不给？过分了啊！”

“主播别理他，估计是来捣乱的。”

“心疼攸攸……”

周攸攸深吸了一口气，强行压下心头涌起的酸涩和难堪。她看着屏幕上那个灰色的游客马甲，突然觉得有点累，一种前所未有的疲惫感席卷了全身。

她是为了什么？为了这点微薄的保底工资？为了这个看似光鲜亮丽，实则步履维艰的“主播梦”？

每天对着镜头强颜欢笑，绞尽脑汁地想段子、找话题，小心翼翼地维护着和粉丝的关系，可结果呢？观众寥寥无几，收入微薄，还要时刻担心被取消保底，被公会放弃。

就像刚才，她放下自尊，近乎乞求地想要一个一块钱的粉丝牌，却被对方如此干脆利落地拒绝。

那一刻，她心里某个一直紧绷着的东西，好像突然就断掉了。

她沉默了几秒钟，然后抬起头，对着镜头，露出了一个有些释然，又有些苦涩的笑容：“算了，家人们，不开玩笑了。说真的，刚才那位朋友说得对，我确实没什么才艺，也没什么能让大家心甘情愿掏钱的本事。”

她没说出来的是“直播这条路，可能真的不太适合我。”

黄粱此时正在查询主播要火起来的一些条件，一个搜索就出来一大堆相关帖子。

要么，你得有公会肯花大价钱给你买流量、刷数据，把你硬捧起来；要么，你就得运气好，遇到那种真正有钱、又愿意在你身上砸钱的神豪大哥。

但公会资源基本不会给到周攸攸这种没才艺没背景的小透明，至于神豪大哥，平台上的神豪很多都是公会自己安排的运营号，真正的大哥少之又少，就算真让你碰到了愿意花钱的真大哥，出钱之后肯定也是提各种要求。

大家都是成年人，都懂的，什么要求都没有，人家凭什么给你花那么多钱？

黄粱静静地看着周攸攸继续给那么二十几个人活跃气氛，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手机冰凉的金属边框。

一个年轻女孩，想要在这个圈子里干净地、凭自己的“努力”赚到钱，似乎真的是一件极其困难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