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乐安公主与巩永固

“姑母...”

朱慈烺轻声唤道。

帐内传来一阵微弱的咳嗽,随后是一阵沙哑的女声:

“是...烺哥儿吗?”

朱慈烺抬手掀开帷幔,只见乐安公主面色苍白,双颊却泛着病态的潮红。昔日雍容华贵的面容早已被病痛折磨的憔悴不堪。她勉强撑起身子,眼中闪过一丝诧异:

“烺哥儿,你怎的来了?”

朱慈烺心头一酸,连忙扶她躺下:

“我见姑丈递的题本,知姑母贵体违和,特向父皇请了旨,带了吴先生来为姑母诊治。”

乐安唇角扬起,露出一丝苦笑:

“你莫诓姑母,你父皇素来...何况我母亲之事...还允你带了医者。恐你也废了不少心思吧?难为你了。”

乐安公主说完目光却落在朱慈烺腰间佩玉上:

“这些年了,没想到你还留着。”

朱慈烺伸手将佩玉摘下,温润的触感让他回想起了十年前,彼时乐安还未出嫁。这枚刻着仁德的羊脂玉佩便是他四岁生辰时所赠。

朱慈烺声音有些发涩:

“姑母所赠,岂敢轻弃。”

乐安公主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她急忙用手中的帕子掩住口唇,待咳嗽稍致,帕上已染上了点点猩红。朱慈烺见状,心头大震,连忙唤道:

“吴先生!”

随行的吴有性早已候在帐外,闻声疾步入内。这位年过六旬的名医须发花白,眉宇间却透露着沉稳。他先向乐安行了一礼:

“公主殿下,小民吴有性,斗胆请为殿下诊脉。”

乐安虚弱的抬了抬手:

“先生...不必多礼。”

吴有性这才行至榻前,从药箱中取出一方素娟覆于乐安手腕上,这才小心翼翼的伸出三根手指轻搭脉门。朱慈烺见状悄然退出帷幔。

帷幔外,巩永固正来回踱步,见太子出来,慌忙行礼。

朱慈烺不动声色的打量着巩永固,说来讽刺,崇祯虽然对乐安心有芥蒂,但是对巩永固信任有加。今年不但诏议永定二王藩封之事,更在原历史中李自成围城之时,也诏他商议南迁之事。记得当时巩永固回禀:‘亲臣不藏甲,臣空手难缚贼。’君臣二人相泣。

朱慈烺感叹:

“自己这个父皇,真是矛盾。”

巩永固上前行礼:

“殿下,公主如何了?”

朱慈烺上前将他扶住:

“姑丈,不必多礼,此处没有外人,便依家礼吧。”

随后他又低声道:

“姑丈且宽心,吴先生看诊还需些时辰,我们在此也是无用,不如去前厅叙话?”

巩永固闻言,眼中焦虑未减,却还是点了点头:

“殿下说的是。”

二人移步至前厅,侍女奉上茶水,巩永固挥退左右。

朱慈烺轻抿一口,茶汤温热,入口微苦。就如他现在的心境一般,不知道该如何开口试探,思索片刻,还是从乐安入手,他斟酌着语句,开口道:

“前日见姑丈题本,字体仓惶,想是忧心所致。”

巩永固手中茶盏一滞,苦笑道:

“让殿下见笑了,公主病重,府中医官又束手,臣实是没了办法。”

朱慈烺闻言,微微一笑:

“姑丈与姑母伉俪情深,我心甚慰。只是如今时局不济,不知姑丈可有蓄养私人?”

巩永固闻言眼中闪过一丝警惕,随即又化作无奈。他以为太子与今上一般,对勋戚蓄养家丁讳莫如深。急忙起身躬身道:

“殿下明鉴。亲臣不藏甲,臣不敢逾制。府中之人皆是登记在册的。”

朱慈烺知他会错了意,摆了摆手:

“姑丈,错了。亲臣当藏甲于身。否则乱世之中如何护得姑母周全?”

他盯着巩永固,字字如锤:

“姑丈难道要等到贼军破城,姑母蒙难。才悔手中无刃吗?”

巩永固闻言,脸色骤变。下意识看了看四周,好在刚刚屏退了左右,这才压低声音道:

“殿下此言...何意?”

朱慈烺话锋一转:

“今年二月,父皇诏诸勋戚于德政殿,欲恢复勋戚子弟国子监读书并习武的祖制,满朝勋戚唯姑丈一人响应。我观姑丈文武俱全,难道姑丈甘愿老于这公主府?成祖朝驸马梅殷,可是军功起家!”

巩永固的背脊瞬间绷直,喉咙艰难的滚了滚。他何尝不想驰骋疆场,建功立业?可身为驸马都尉,规矩森严。他只能将这份热血藏于心底。他咽了咽唾沫开口道:

“殿下...莫要陷臣于不义。太祖祖训犹在,臣若私蓄甲士,与谋逆何异?”

他下意识看向门外,又压低声音,声音里满是忌惮:

“唐藩募兵被圈禁凤阳。前车之鉴,臣不敢忘!”

朱慈烺正要开口,却听脚步声由远及近。他只好凑近巩永固,低声道

“我今日所言,还请姑丈三思。我闻姑丈与新乐候交好,可将我的话与他商议。时局纷乱,总要留条退路。”

吴有性从内室转出,眉头紧锁。二人连忙起身。朱慈烺开口道:

“先生,姑母病情如何?”

吴有性拱手一礼,声音低沉:

“殿下,驸马。公主肺腑郁结,气血两亏,更兼外感风寒,已非一日之疾。若在拖延,恐...”

他话未说完,巩永固疾步上前,一把攥住吴有性的手腕:

“先生务必救她!无论何等珍惜药材,我即刻差人去寻。”

吴有性轻轻拍了拍巩永固手背,示意他冷静:

“驸马且宽心,小民先开一剂清肺饮,暂缓咳血之症。但公主此病,根在忧思过度...心病还需心药医。”

朱慈烺闻言点了点头:

“姑母自降后,每逢年节只能递贺表入宫。想来思念康太妃过甚。年节将至,我当请父皇准姑母入宫省亲,以慰天伦。”

巩永固闻言,眼中闪过一丝感激,旋即又暗淡下来,他低声道:

“殿下好意,只是...今上素来。”

朱慈烺知其意,崇祯因西李移宫旧事,多年来一直禁止母女二人相见。他上前握住巩永固的手,开口道:

“姑丈放心,此事我自有计较,今日能来便是明证。只是...天下板荡。东宫需人,望姑丈助我。”

吴有性在一旁默默听着,忽然开口道:

“驸马,公主这病最忌忧思。若能了却忧思,对病情大有裨益。”

巩永固闻言一惊,目光在二人之间来回游移。

朱慈烺会意:

“姑丈勿虑,吴先生乃我私人。”

他顿了顿。沉声道:

“国朝虽禁勋戚畜养家丁,但值此存亡之际,岂能拘泥于祖制?姑丈与新乐候皆为皇亲,若能暗中联络忠勇之士,组建一支精锐家丁,他日若京中有变,至少...能护姑母与家人周全。”

正待巩永固要开口,厅门被敲响一个小侍女疾步入内。立刻叩首道:

“太子殿下,内院门外有东宫侍卫前来,说有急事禀报。”

朱慈烺与巩永固对视一眼,点了点头开口道:

“姑丈,那我就不叨扰了。你且安心照顾姑母。待姑母醒来,烦姑丈转告,我日后再来看她。”

巩永固连忙躬身相送,眼中满是复杂之色。他低声道:

“殿下今日所言,臣会仔细思量。只是此事牵涉祖制,还望殿下慎之又慎。”

朱慈烺微微颌首,带着吴有性朝外院而去。巩永固则跟在身后相送。

来到内院外,只见那管事嬷嬷还守在门旁,她见太子出来,慌忙跪下:

“奴婢参见太子殿下。”

朱慈烺淡淡的嗯了一声,随后冷声道:

“驸马乃皇亲,不要仗着宫里派来的身份,就以奴压主。”

那嬷嬷身子一颤,额头抵地:

“奴婢不敢。”

“不敢最好,若让本宫发现你阳奉阴违,本宫不介意送你去浣衣局养老!”

嬷嬷连连叩首:

“奴婢知罪,奴婢不敢了。”

朱慈烺不再看她,转向巩永固道:

“驸马,府中若有刁奴作祟,尽管告知本宫。姑母病重,最忌烦扰,这些琐事不必忍让。”

巩永固眼中闪过一丝感激,低声道:

“多谢殿下体恤。”

这时那位东宫侍卫这才上前对着朱慈烺耳语道:

“殿下,丘侍读回来了。”

朱慈烺也不在耽搁,他对巩永固点了点头,才大步离去。

巩永固看着太子远去的背影,眼中闪过一丝复杂之色,观太子今日言行,分明是要拉拢勋戚,暗蓄私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