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刀未凉,又接妖差

晨曦透过半掩的窗棂洒进屋中,光线斜斜落在屋角,一抹淡金铺在地板上,像是给昨夜的腥风血雨镀了层温吞的假象。

陆羽睁开眼,天光已经亮得不算浅。他静静地躺了一息,没立刻起身,而是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手。

肌肉线条比昨日更清晰些,血脉隐隐浮动,像是被什么东西在缓慢熬煮着,体表皮肤泛着淡淡红光。

“……哈。”

他低声嗤笑一声,翻身坐起,背脊笔直,骨节在动作间发出细微炸响。

“玄元炼体诀这玩意儿,倒是吃得比我想象的还快一点。”

他下床,赤脚踩在微凉的青砖地面上,顺手掀开窗户。

屋外是小院,院子不大,却打扫得干净。

昨夜回来的时候太晚,天色暗得看不清,这会儿天光一照,那根插在院中角落的木人桩竟还留着他之前劈出的刀痕。

伤口不深,但透劲沉稳,每一道痕迹都像是钉进了桩子骨子里。

陆羽眯了眯眼,重新看向自己掌心,曲指、握拳、撑掌,每个动作都带着一股细微的撑裂感,仿佛血肉之间多了一层筋膜般的硬实感。

“身体这层壳子,的确是比昨天硬了不少。”

他转了转脖子,发出喀啦一声脆响,低声嘀咕:

“玄元炼体诀……我起初以为是啥内功心法,结果是个越打越猛的外挂。”

“还得打,打得越狠,涨得越快。”

相比那套一股煞气砍翻全场的“阎煞刀法”,这炼体诀明显是走“慢工出细活”的路子,像是用战斗磨出来的壳。

昨晚鼠巢里那一通厮杀打到血翻墙、刀断骨,玄元炼体诀不声不响地运了一整夜,如今看这劲道,倒是比任何灵丹妙药都来得实在。

陆羽活动了下肩胛骨,伸手抓过屋角的外袍穿上,身形挺拔,气血鼓荡之间,整个人比昨夜还多了分厚重沉劲。

他望了眼晨光洒在院墙上的斑驳痕迹,抬手顺着刀柄轻轻一抹。

“继续这么杀下去,不出几个月,我得把这壳子练成铁人了。”

“也好——”

“老天都把我塞进这副身体里,总得让我把它用出点花样来。”

他低头看了眼胸口,噬心蛊依旧沉眠在心脉深处,安静得近乎不存在。

可他知道,它不过是吃饱了,懒得动。

等下次饿了,指不定还会搞出什么幺蛾子。

院门响了三声,不重不轻。

陆羽刚收刀,那熟悉的脚步声一响,他就知道今天怕是又吃不成早饭了。

他起身,开门,果然是杜明。

对方面色苍白,双眼泛红,黑眼圈像是墨染过,衣摆上还沾着未洗干净的血迹,眼神也没平日里精神。

“昨晚怎么,去送丧了?”陆羽懒洋洋靠在门框上,随口一问。

杜明站得笔直,没回嘴,只略微颔首,语气干净利落:

“昨晚通宵处理后续。”

他顿了顿,像在回忆,语速平稳但明显透着疲惫。

“孩子们陆续送回去了一些,有的没人认领,就暂时安排去孤儿坊。”

“楼里那些人也交了代,编口供,封后厨,和坊卫协调口风……快天亮的时候我才刚歇下。”

“结果刚合眼,林统领就叫我带话,说有事找你,事关昨夜之乱。”

陆羽看着他那张写满“认真”两个字的脸,眼角忍不住抽了抽。

啧,这小子还真是好用到极致的年轻人典范。

人瘦了,眼圈黑了,腰还挺得直,连句怨言都没有。

活像从执法司手册里刻出来的标准模范。

年轻是真年轻,就是脑子不太灵活。

陆羽揉了揉眉心,叹了口气,转身回屋,拎起搭在椅背上的黑袍披上,一边系扣子一边道:

“他老人家倒是勤快,还没等我把老鼠味洗干净呢。”

杜明没搭话,只在门口站着等他。

陆羽转身出来,刀挂好,令牌系稳,整个人又恢复了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

“所以,是要我立刻过去?”

杜明点头:“林统领说尽快为宜。”

“好吧。”

陆羽耸耸肩,走出院门,顺手把门关上。

“本来想吃口早饭的,看来这顿又得泡汤。”

他侧头看了杜明一眼,笑道:

“你这人就不会变通一下?什么话不能等我吃完了再说?”

杜明眉头微蹙,却没有回嘴,只道:“时间紧急。”

“成成成,照顾你这张正义脸。”

陆羽背手而行,晨光洒在他身后,脚步稳得很,眼里却带着几分懒散的凉意。

“希望林重山这次真是找我谈事,不是又想让我去掏哪个妖窝。”

......

执法司的衙署坐落在碧落城中心,青砖灰瓦,高墙森森,门匾下悬着一口血槽未干的铜钟,钟下石狮爪下还压着两个石刻的贼人首级。

清晨时分,大门紧闭,仅留侧门通行,往来的差役个个步履如刀,沉默寡言,脸色冷硬。

陆羽走进去时,院中原本低语的几人瞬间噤了声,脚步下意识往外绕。

有差事小头悄悄朝他这边看了一眼,眼神刚接上陆羽那懒洋洋一瞥,整个人顿时像被人捏住了脖子似的,匆匆转身,灰溜溜地走远。

“啧。”陆羽收回目光,笑了笑:“我又没在门口砍过人,怕成这样。”

杜明在旁低声道:“你上次来,确实是在门口提着人头进去的。”

陆羽一愣,随即“啊”了一声:“噢——那回啊。”

“也不怪我,是那人跑得太慢。”

他吊儿郎当地往里走,刀在背后碰得哐哐响,活像大清早来散步的屠户。

杜明跟在他身后,心里叹了口气。

这家伙在执法司的名声,大概就跟“瘟神”差不多。

出刀狠、下手快,眼里不揉沙子,连上头派来的老差头都吃过他一记反手刀鞘。

外人见了他绕道走,同僚对他敬而远之,连老堂头都私下提醒过几句“别跟陆羽走太近”。

也算他倒霉,林重山两次都让他给陆羽带话,看来是不打算放过他了。

林重山的屋子在内院。

门口的守卫早收到消息,两人通报姓名便被带进去。

屋内陈设一如既往整洁寡淡,书桌上的茶水刚换不久,墙上挂着一张详细的碧落城地图,几处坊间被淡红朱笔圈起,似乎是标记了重点区域。

林重山站在地图前,背对着他们。

“来了。”他不回头,声音低沉。

“坐吧。”

陆羽直接拉开一张椅子坐下,刀靠在身边,“哐”地一声落地。

杜明却规规矩矩站着抱拳行礼。

林重山转身,目光在两人身上扫过,点了点头,语气平静:

“昨晚之事,你们两个,做得不错。”

“鼠妖窝点多年未清,一夜斩净,确实是功劳。”

他抬了抬手。

旁边伺立的一名执事应声上前,抬手放下一柄布包长匣。

“内库重刀,新制,玄铁为骨,刃厚锋锐,专为斩妖设计。”

“你原先的刀……听说都卷了三口。”

陆羽一挑眉,拆了布包,果然是一柄沉稳厚重的大刀,刃口开了双槽,重心偏低,一看就是杀妖用的硬家伙。

他摸了摸刀柄,语气有些复杂:

“行了,终于给我换了。”

“之前那些个破铁,一天两战,卷口卷得能削萝卜,这年头干执法司的,装备都得自己打铁不成?”

林重山不接话,随口道:“以后小心点,这柄够你用一阵子。”

“接下来还有新差事。”

他声音一顿,目光看向地图最下方,手指轻轻敲了敲南坊附近的街区。

“昨晚我们清理完鼠妖后,坊卫那边传来消息——城南出现不明骚动,坊民夜里听见啃咬、哀嚎,不敢开门。”

“附近已有数人失踪。”

“你们两个,今日开始,负责此事。”

杜明一愣,眉头下意识皱起:“就我们两个?”

他的声音没有情绪,但语气明显难以置信。

“若真涉及妖邪,是否应再配几位同僚?好歹也得凑个小队,轮替协查才稳妥。”

陆羽这时候也开口了,懒洋洋地抬头:“就这规模,也不派点人给我挡挡刀?”

“我还以为斩鼠一战之后,你老人家终于舍得给点配置。”

林重山坐了下来,十指交叠,目光淡淡望着他们。

“因为不能。”

“昨夜善后的那些人,是执法司内部,唯一知道城中妖邪确实存在的一批人,属于我最亲近的手下,不被外界所知。”

这句话一出,两人也明白自己现在是什么身份了。

陆羽早有预料,作为统领,要跟其他高层掣肘,没有自己的私兵怎么能行。

杜明脸上则精彩的多,像是第一次听到这种事一样。

林重山目光扫过两人的脸,接着说道:

“多一个人,风险多一重。”

“执法司从来都不‘明面处理妖邪’。这点,你们都清楚。”

“一人出刀,一人善后。”

“你们两个已经磨合过,有经验、有能力。”

“你们不去,还有谁能去?”

他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沉静威压。

杜明咬了咬牙,没再说什么,只低头领命。

陆羽则是靠着椅子,摩挲着新刀刀柄,语气半真半假地道:

“你这安排,真是有点意思。”

“我就知道,天下苦差,最后都得落我手上。”

他站起身,语气轻松得像是要去喝早茶。

“成吧,那我就去看看——这次,老鼠窝清完了,别再蹦出来什么乱七八糟的虫子蛇精。”

林重山没有再说话,摆了摆手,示意他们退下。

陆羽轻轻一挑眉,转身提起靠在墙边的重刀,将刀背搭上肩膀,顺势迈步朝门外走去。

脚步依旧那副不疾不徐的节奏,刀鞘碰在肩胛处,发出低沉的金铁震响。

杜明看着陆羽的背影,眉头微蹙,似是还有话想问,刚抬了抬脚,便见陆羽头也不回地朝他一挥手。

像是在说:“走了。”

杜明喉头一动,终究没再出声。

他抬步快走几步,跟上前者的步伐。

两人身影一前一后,掠过执法司阴沉肃冷的长廊,黑袍轻摆,背影被晨光拉得老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