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引言

亲爱的父母们：

孩子带给父母的问题，我们说了很多。你们知道吗？我们真正担心的其实是你们，对你们而言，为人父母是一种挑战。但你们，作为父母，对我们来说，也是一种挑战。我这么说，首先是因为，我是一名精神病医生。最折磨我的是那些让我“治好他们的孩子”的父母。为他们提供咨询时，我左右为难，我同情他们，因为他们可怜、痛苦。同时，看到他们对孩子的所作所为，我又很愤慨。我把这本书献给你们和你们伟大的使命，它揭示了我和大多数执业精神病医生的矛盾心理，有些精神病学家走了极端，气愤地指责母亲宠坏了整整一代人，使他们无法适应社会生活；另一些精神病学家则认为，大多数父母，尤其是母亲，是需要心理治疗的情绪病人。在二者之间取得平衡很难。我在表达观点时，难免对你们多有冒犯，请原谅。你们必须认识到，试图通过写书来提供指导，比私下为病人提供咨询更危险。私下面谈时，万一伤害了病人的感情，我感觉得到，而且可以立刻纠正。你们阅读本书时，我看不见你们，万一给你们带来烦恼，我无能为力。我只能真心诚意地，从一开始就向你们保证，我无意伤害你们的感情。最重要的是，如果你们因为读了这本书感到气馁，那么，我还不如不写。让人气馁没有任何好处。

遗憾的是，我没有办法保证读者一定能从书中获取作者想要表达的信息。我希望给予你们信息和鼓励，因为我知道，养育孩子是一项艰巨的任务，你们最需要的就是这些。可是，书是被动的，你只能在书中找到你愿意看到和理解的东西。乐观的读者很容易在本书中找到印证自身乐观思想的内容，而灰心、悲观的父母可能只会为他们的失败主义找到新的理由，这完全违背了我写这本书的初衷。正如我前面说到的，我只能恳求你们在阅读时留意自己的情绪反应。

但是，你们——我所说的“你们”是指父亲们和母亲们，你们不仅仅是精神病学家的问题，也是整个社会最大的问题，你们处于十分重要的位置，比任何其他公民群体更能决定我们国家的发展。你们是连接过去和未来的纽带。在进步缓慢、人类社会处于停滞状态、一代代人之间几乎没有什么变化的时代，父母的任务相对简单。他们把从他们父母那里学到的东西传授给自己的孩子。今天，我们生活在人类社会的一个关键时期。社会条件、道德观念和日常生活方式日新月异。作为父母，你们一只脚站在过去，另一只脚迈向未来，怪不得你们犹豫不决，意识不到为何心存不安。在与孩子的日常接触中，你们会体会这种困境的后果。但你们可能不知道，你们日常经历的考验和磨难，对我们当前的文化及文化剧变极为重要。如今，为人父母往往令人沮丧。你们最大的心愿莫过于让孩子幸福，为让他们过上成功惬意的生活做好准备；然而，你们不知道的是，你们经常伤害孩子，更多的时候，你们不是引导他们，而是压制他们。

我说得更具体些吧。我们眼前发生的社会和文化变迁具有划时代的意义。它们意味着始于五六千年前的一个文化时期的结束，预示着我们称之为“原子时代”的人类新时代的到来。诚然，原子能的发现和利用将促进新的生活方式，以及我们整个社会组织和文化的发展，但新时代的特点和最根本的因素似乎和“民主”这个概念有关。

早在人类文明之初，人类就寻求民主的理想，并将其视为和谐社会生活的基础，然而，这个梦想从未被实现过。民主的基本理念是承认所有人的基本社会平等。到了这个阶段，一个新的社会就会应运而生。

你可能会问：“这一切和我作为家长的问题有什么关系？”父母陷入困境是因为，他们落入了我们正在经历的短暂文化时期所特有的困惑之网。一切人际关系都呈现出同样的困惑。我们希望平静和谐地生活，但我们的努力全都白费了。我们艰难地摸索不同的方法，非但没有解决我们的冲突，反而制造了新的冲突，这在国内和国际关系中都很明显。国家之间、种族之间、信仰之间、管理者与劳动者之间、男女之间、两代人之间、父母与子女之间的冲突，都受到同样的困惑和矛盾影响。你们所经历的与孩子之间的问题，与白种人和有色人种之间、管理者和劳动者之间、男女之间的问题有惊人的相似之处——一个群体害怕把权力让给另一个群体。令人头疼的问题到处都一样，我们所犯的错误也一样。

抚养孩子也是一种社会生活。因为我们对共同生活的艺术几乎一无所知，所以身为父母的你们和你们在人际关系的其他领域的同伴们一样不知所措。训练孩子的正确方法与对待同胞的正确方法完全相同。训练孩子的方法同样适用于任何人际关系的冲突。

毫无疑问，你们已经认识到，民主是唯一令人满意的生活方式。你们厌恶独裁，你们不想任人摆布，你们相信小家伙也有自己的权利。那身为父母的你们呢？我见过很多思想非常开明的男人，在家里却是名副其实的独裁者，对家中的女眷和孩子颐指气使。你们使用的养育孩子的方法，大概和几百年前你们的祖先一样，基于奖励和惩罚。你们可能没有意识到，使用这些方法的前提是，你们的孩子是一个不理智、不聪明、不可靠的劣等人，必须用贿赂和威胁来驯服他们。然而，这正是大多数父母所采取的方法。虽然这些方法早先可能有效，因为它们符合一般社会关系，但今天这么做注定会失败。如今，我们已经推翻了帝王、独裁者和暴君，他们把臣民视为无知、无助、需要铁腕统治的附属品。我们知道，只要有机会，人民一定能照顾好自己。今天，我们追求的是民主。

本书试图告诉你们如何在家庭内部营造民主的氛围，如何让你们的孩子为民主生活做好准备，他们可以在不受支配或胁迫的情况下承担责任。你们当中的很多人可能已经尝试给孩子自由，并允许他们表现自我。但是，由于你们没有从父母那里学到本着自由精神培养子女的有效方法，很容易把自由与无政府主义、自我表现与放肆、自由权与放纵混为一谈。你们之所以失败是因为你们的方法忽视了社会生活的基本要求。当自由的想法失败后，你们就觉得，必须使用那些借助权威、严厉和暴力的老方法。当代大多数父母的态度在纵容与压制之间摇摆不定，这会对孩子产生破坏性的影响。我们不能责怪父母能力不足，没有人教他们怎么做，他们自己就是困惑和冲突的受害者。他们必须被视为国家最重要的问题之一。如果我们这些教育工作者、心理学家和精神病学家不履行我们的职责——通过指导和咨询来帮助他们，今天的问题和挑战可能就会成为明天的威胁。

直到最近，精神病学才进入教育和儿童培训领域。在此之前，这个领域完全掌握在宗教教师、教育工作者和哲学家手中。正是这些人研究并确立了道德原则和教育方法。精神病医生在治疗成年人的情绪适应不良和人格障碍时意识到了教育的问题。他们发现，童年的不良经历和不当的训练是日后生活中各种冲突的根源。他们认识到令人不安的行为背后的心理机制和动机。他们发现了儿童与成年人对外界影响的内在反应。通过精神病学的研究与调查，今天我们知道了孩子们在接受“正常”的儿童训练方法时的感受，以及他们的经历是如何导致不良行为的。精神病学家仍然要与一种公众偏见做斗争，这种偏见源于早年间精神病学主要关注精神错乱和精神失常。然而今天，精神病学家可以帮助你们了解自己的孩子。他们建议的儿童训练法，基于对正常儿童心理反应的观察，我们不关心其中涉及的道德问题，我们不谈论道德规范和教育理念。我们只对孩子的感受和他们为何行为不端感兴趣。我们想让你们了解我们所掌握的知识。也许我们还可以帮助你们理解你们面对孩子时的反应，以及你们自身行为背后的原因。

从这个意义上来讲，请接受这本书作为我的小小的贡献，帮助并激励你们去研究、去了解父母和孩子。如今，培养孩子是一项艰巨的任务，几乎可以说是一门技术。如果你们不有意识地付出努力，去熟练掌握这门技术所需要的方法，就别指望成功。

你们最好在孩子出生前就读一读此类书籍。我希望，在不远的将来，类似的书会被选入高中教材，帮助青少年理解和应对年幼的孩子。最终，这样的培训课程将被列为必修课，并成为常识教育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对个人而言，它的重要性不亚于读写和计算。

然而，本书是专门为那些已经体会到为人父母的苦恼的人写的。我们必然会在孩子身上犯错，尤其是在当今这个时代，孩子的成长不可能没有问题。但是，无论你在和孩子相处时遇到多少困难，无论这些困难在你看来多么微不足道，或者多么可怕，总会有改进的机会。重新考虑你们对待孩子的方法和态度永远不会太迟——而且永远不是多此一举。诚然，你们的孩子永远不会是天使，但你们总能成为一个比过去更好的父母。这正是我撰写此书的目的。

你们诚挚的朋友，鲁道夫·德雷克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