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番?”刘季轻声喃呢。
“是的,逆子一官去了东番西部北港(今嘉义新港一带)。”黄程眼神坚定,看不出任何撒谎的迹象。
为防止刘季不了解,他还补充解释:“从东番出发,途径赤尾屿,再到琉球,最后抵达倭国长崎,是条相对安全的航线。”
“据说,李旦的副手颜思齐等人,在北港安营扎寨。”
“我估计那逆子会呆在北港,直到明年,李旦商船从吕宋折返倭国时,才会乘船回去。”
听到已经被杀的李旦,刘季冷笑一声。
“你确定是‘据说’和‘估计’,不是你专门安排和交代的?”
黄程经商多年见过无数官员、地头、土邦首领,知道什么时候该说什么话,也知道现在已经瞒不下去了,更知道越解释只是越麻烦,甚至祸及自己家人。
他连忙点头称是,然后一直保持着鞠躬动作。
刘季也算是看明白了,这黄程绝对是郑一官亲舅,否则绝对不会如此尽心尽力。但就这般放跑了那小贼……
着实有些让人心里不痛快。
倒不是担心郑一官等人在北港做大。
毕竟北港有的只是潜力,不是实力。
此时从大陆逃跑的流民,要么就近落脚澎湖诸屿,要么远渡重洋,前往吕宋、南洋各地。
而愿意去东番落脚的,少之又少。
这些人大多都是海贼、倭寇,或者犯了重罪的逃犯。前者在东番落脚,方便随时劫掠福建、浙江;后者基本都是在东番呆几年,等风头过了,或者朝廷大赦天下,还会重返大陆上的家乡。
东番剩下的,基本都是穷的掉渣的原住民了。
郑一官等人跑去东番,对他来说,非但不是坏事,还是一件好事。
因为安营扎寨,不仅仅只是构建防御工事,还要因食物问题去开荒种地,还要为争夺肥沃的沿河土地,驱赶原住民。更重要的是,还会吸引、拐骗、甚至掳掠人口到那里去种田。
他日,南洋舰队再度北上,就能直接接管现成的基地,省去很多麻烦。
至于郑一官等人能否借东番做大做强,达到难以解决的程度,根本不用多虑。
郑一官、李旦这伙人,以及更早的汪直等人,肆虐沿海,兴风作浪,去到日本,见了排不上号的大名松浦氏都得低人一等。
可谓是,既无骨气,也无真实力。
就这些人,也就只能欺负手无寸铁的百姓、腐败至极的大明官兵、以及技术落后的原住民。
不过,黄程的目的是协助外甥逃跑,并非是为了让外甥推动东番发展,而郑一官等人开发东番,又是出于自身需要。
所有的这一切都和现在正在追究的事无关。
当当,当当当,当……
刘季一边敲打着桌子,一边品尝着茶馆老板奉上的苦涩凉茶。
当视线落在钱箱中的银锭时,想法油然而生。
“2000两银子,很好,我很满意,也可以不再追究你协助郑一官逃跑的事。”
闻听此言,黄程呼出长长一口气,心中的石头终于落下。他在胸前画了十字,感激道:“您真大度,大人,愿主庇佑您,让你永远健康。”
“恩恩,我会健康的。”刘季微微一笑,放下再也咽不下去半口的凉茶,轻声说,“我不喜欢你做的事。你的船以后去南洋贸易,不遇到我的人,我相信你会很开心的。”
黄程兀然抬头,听到了他最不想听到的那句话。
“如果你必须要去南洋,又不凑巧遇到了我的人,那我一定会很开心,就是你吧,到时候可能想哭都哭不出来。”
“可懂?”
懂。
当然懂。
这不就是以后‘见一次,抢一次’吗?
黄程的心瞬间拔凉,一屁股瘫坐在地上,仰头破口大骂:“逆子一官,早知道你是这样的丧门星,当初就不该收留你,你就这样毁了你亲舅半辈子的努力呀,逆子呀……”
黄家下人如何劝阻,搀扶,黄老爷都不肯停,也不愿意起来。
安东尼奥修士悄悄凑到刘季耳边:“我怎么感觉他其实是在骂你,就是你们明国那个指什么骂什么来着?”
“指丧骂槐。”刘季没好气的哼了一声,“不过,骂我不要紧,我向来大度,给我1000两就能随便骂。”
黄程的叫骂声戛然而止,双手暗搓搓的掐个不停,有点江湖算命郎中的意思。
其手指停止时,终于有了答案。
“无事费,我愿意提高到4668两。”
“5000两,凑个整显得吉利,我觉得你现在先付一半更好。”刘季拍案决定。
黄程稍稍思考后,咬着牙答应下来。
可惜要不了多久,刘季和荷兰人重新开战的消息扩散到濠镜澳时,他就对自己今天的草率决定后悔不已。
修士安东尼奥知道其中内情,被惊得目瞪口呆,对刘季竖着大拇指,直呼:“你是会赚钱的。”
黄程带人回家取钱时,刘季丢下几枚铜钱,离开了茶铺。
没走几步,就看到码头上空黑烟滚滚。
知道瘦猴已经得手,一行人加快速度赶向码头。
等他们抵达时,市舶司衙门已经是一片火海。
好在衙门高贵,左右无邻,前后无店,距离码头的木制栈桥也有一段距离,不用担心火灾蔓延。
瘦猴正指挥水手们把四口大箱子往船上运。
奇怪的是,两口大箱子是常见的银箱,最后两口是方方正正的木货箱。
瘦猴的身旁还站着一个大明官员。
其人身穿青色纱罗盘领右衽袍,背有鹭鸶纹绣补子,怎么看都是六品官员。
怎么抓了个副提举,刘季正疑惑时,瘦猴小跑着过来。
“四哥,市舶司提举不在这里,副提举也就只抓到一个。”瘦猴解释道,“那老小子很配合,都没用刑,就全招了。”
原来,海上传来炮声的第一时间,市舶司提举就和另一位副提举,以前去前山寨议事为由跑了。
好在市舶司收取的税银沉重,会影响提举大人的转进速度,被留了下来。
一共是6732两9钱5分,分别装在两口箱子里。
另外两箱子,一箱是从欧洲运来的红酒,另一箱是12根印度象牙和13斤檀木香。这些是商人们对市舶司老爷们的孝敬,不是税金。
说完,瘦猴从怀中掏出一本账簿,翻到其中一页。
上面赫然写着:
天启
元年,十一月十三日,红毛夷进犯濠镜澳,掳掠市舶司衙门,尽掠税银两万两千余两。
“四哥,我得到账簿时,上面的墨都干透了,分明是早就写好了。”瘦猴说道。
刘季瞠目结舌。
上面既然写的是红毛夷,那么说明市舶司在确定开炮者的身份前,就写下了这一段。
或者说他们根本不在乎来的是谁,是否真的会打仗。
然后,便趁势动了些许笔墨,就让22000多两银子消失。
牛!
太牛了!
明抢,都不比上这些饱读诗书的圣人门徒小手微微一动呀。
这大明官员不仅懂得方便栽赃家伙的【大预言术】,更是擅长【无中生有】的销账艺术。
专业性之强,叫人不得不服。
“哦,天主在上,这太不可思议了。教会里的账簿是我整理的,我记得我们葡萄牙人除了送礼外,今年至少交了30000两。钱,都去哪了呢?”
修士安东尼奥轻飘飘的三句,让大明官员的水平拔高到更加令人望尘莫及的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