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朝后,梁帝沐浴更衣,摇身一变,成了大禅师模样。
午时前,领着王公大臣,齐聚同泰寺十二层浮屠前,恭奉祖师金身入刹。
两名沙弥抬来楠木牌匾,由梁帝亲自表字。
梁帝顺着刻痕,上书“同泰”二字,并振袖高喝:“朕以国祚为灯油,江山为灯盏,愿此浮屠镇我大梁万劫,佑我大梁北伐大业!”
言毕,法螺齐鸣,山呼“万岁”。
只见朱异捧着佛龛,身后八十一名僧侣分持宝幡、香炉、经匣,以梵呗开道,缓缓向着十二层浮屠金顶上行。
每行一层,皆有钟声回响,烈日当空,浮屠金顶刺破云翳,朱异满头大汗,脚下却不敢迟疑一步,怕误了时辰。
待祖师金身供奉于最高层,午时梆声,恰如其分响起,佛礼已成。
梁帝缓缓转身,褪去袈裟显出皇家威仪,沉声道:“佛塔落成,朕心甚慰,岳阳王督建有功,赏布五百匹。”
萧詧面色如常,出列谢赏,心里跟明镜似的,五百匹?恶心谁呢?
潜台词不正是,领了恩裳,就赶紧滚回襄阳守国门么?
也不知这半月来,朱异都吹的什么耳边风,祖父萧衍对自己是越来越冷漠了。
陈霸先微微侧目,暗自腹诽,“陛下好佛,如此巍峨宝塔,却只赏给督建亲王五百匹布?似乎不合逻辑……这岳阳王……竟无半点不满之意,此等胸襟,胜过许多宗室子弟了。”
接着,梁帝又沉声道:“近时,北线异动,东伪魏大军云集。大将军侯景,即刻回河南督军,悬瓠所驻三万精兵,皆由卿节制。”
梁帝开口,便送三万精兵,侯景喜不自胜,方才不满情绪,皆抛九霄云外。
什么礼遇?根本无所谓,哪有兵权实在。
陈霸先却是眉头紧蹙,他虽远在西南,对于侯景的‘光辉‘事迹,也有所耳闻。
对于侯景,陈霸先只想道一句,“反复小人,不可信也。”
可惜,如今的他,人微言轻,连劝谏的资格都没有。
陈霸先有预感,此子将来,必定祸乱朝纲!
萧詧也注意到,陈霸先的表情变化,心想,侯景啊侯景,你的风评得有多差,都传到边障之地了。
可怜的侯景,还在为到手的三万精兵,而洋洋自得,殊不知,已成别人棋盘上的棋子,而不自知。
而那位,他瞧不起的寒门虎将,最终将成为他的梦魇。
接下来,不出意外,梁帝又命令尚书令萧渊明积极备战,欲于秋收后,举兵北伐。
黄昏时,于华林园大摆宴席,夜宴一直进行到亥时,梁帝则在三刻时前,离席回了寝宫。
席间,当属侯景与萧渊明二人喝得最尽兴,二人勾肩搭背,打着酒嗝,呼着,“打到邺城去”之类的醉语。
萧詧见状,不由得摇头,打到邺城去?能到彭城就不错了……
转头看向陈霸先,正一人喝着闷酒,于是端起酒樽,款款走去。
陈武帝,货真价实、活生生的陈武帝啊!
近在咫尺,该如何搭讪?
萧詧思索着,不由放慢了步伐,没承想,却被一名抖擞老者抢了先,定睛一看,竟是羊侃。
只见羊侃执着酒樽,攀谈不过三两句,二人皆笑逐颜开,气氛好不热络。
萧詧暗道一句,好时机,于是凑上前去,问候道:“羊老将军,抖擞依旧呀!”
羊侃正与陈霸先聊得不亦乐乎,忽闻有人问候,侧脸瞧去,竟是岳阳王。
于是摆正姿态,作揖道:“见过岳阳王,托陛下洪福,长槊还舞得动。犬子此去江陵,有些时日了,没添麻烦罢?”
萧詧笑语:“令郎乃不世出的大才,倒是为孤解决了许多麻烦,都仰赖您教子有方。”
江陵方面,前两日,已有密信稍来,情况大大超乎萧詧预期。
信中言及,已获沈、徐投靠,且隠而不发,对于羊鷟的眼光与考量,正中萧詧下怀。
信中又言及义结金兰之事,虽无点名道姓,萧詧却很好奇,究竟何人,能与羊鷟结拜为兄弟,想必不简单罢!
听闻褒扬之语,羊侃只觉神清气爽,他对儿子羊鷟,有绝对的信心,“王爷慧眼,犬子方得施展抱负。”
羊鷟说着,朝着陈霸先道:“此乃岳阳王。”
旋即,又朝向萧詧介绍道:“此乃寒门虎将,交州平叛第一功臣,陈霸先。”
“直阁将军的威名,如雷贯耳,孤敬一樽。”
陈霸先连忙还道:“有闻岳阳王的贤名,霸先,先干为敬。”
羊侃却道:“三樽同饮,可好?”
樽酒入肚,萧詧也算搭讪成功了,初次结识,点到为止。
倘若表现得过于热情,反而会降低自己的格调,保不准,还会引起对方的警惕。
萧詧本想将羊侃拉到一边,劝他过两日,举家一道去襄阳,一个将军虚衔,不要也罢。
却看到侯景拎着酒壶,往这边而来。
侯景早就注意到,岳阳王与陈霸先在攀谈些什么,待走近时,高声呼道:“小小直阁将军,不来敬酒,难道看不起咱堂堂大将军?”
萧詧欲行之举,被侯景暴躁之言打断,心中好气道:“纵观古今,宇宙大将军独一份,谁敢瞧不起啊?”
羊侃白眉蹙起,见陈霸先镇定自若,也不接茬,于是往前迈开一步,怒道:“侯景,可还识得老夫么!”
羊侃对于侯景,极其厌恶,自然也不会给好脸色。
侯景定睛,眼前老者眉宇间,荡漾着霸气,不由一惊,酒也醒了三分,“羊侃?!竟还没死!”
羊侃大笑,“投到梁国,就安分些,老夫虽老,还能张罗十石强弓!”
侯景嗤笑一声,“咱是大将军,是要替皇帝北伐的,一个虚衔老儿,吆五喝六什么?”
说着,转头朝向陈霸先,“不过平一小小西南叛乱,作何高冷?”
萧詧轻哼道:“大将军喝多了,还请回府歇息罢,明日,还需赶赴河南督军,莫误了正事。”
侯景却不乐意,“咱的酒量,王爷岂会不知?不碍事,倒是这个西南来的,敢不敢与咱较量一番?”
定州刺史萧勃见陈霸先吃瘪,心里也乐开了花,于是撺掇起尚书令萧渊明。
萧渊明心领神会,上前提议道:“二位皆为国家武功表率,趁着夜宴热闹,不如比试一番,点到为止,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