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硬件可见,软件不可见

21世纪初,当时我还在麻省理工学院媒体实验室。我和摩托罗拉的一位高管聊天,讨论标志性的StarTAC翻盖手机及其在普及移动电话方面取得的惊人成功。我非常看好这款手机的市场潜力,但这位高管不这么认为。我至今还记得他通过一个预言向我解释了当时这款手机为什么开始滞销,这个预言后来成真了。他说:“过去你可以指望给用户提供一台很棒的硬件设备,配套的只读光盘随时都可以被扔掉。但在不久的将来,你会反过来扔掉硬件保留软件。”其实,他描述的正是我们生活的这个时代,如今应用软件无处不在,我们更依赖软件,而不是实体的设备。

表面上,大多数软件都有一个视觉标志,让我们误以为这就是计算机的本体。实际上,你在屏幕上看到的应用软件更接近快餐店的“得来速”标志——你开车到标志前对它喊话,可是这个标志里面什么也没有,它连接着离你只有几辆车距离的忙碌后厨。就像你无法通过拆解“得来速”标志背后的麦克风来了解真正的餐厅是如何运作的,计算机屏幕上的像素也无法告诉我们与之相连的计算机的任何信息。相比之下,当你试着打开运行这个应用程序的硬件时,尽管它的内部结构有些混乱,但你仍然可以找到屏幕、电池或电源,以及一些可见的组成部分。你可以触摸现实世界中的一件物品,在某种程度上理解它。现实世界中的机器是由电线、齿轮和软管组成的,这些对你来说还比较容易理解,可数字世界中的机器是由“比特”或“0和1”组成的,这些都是我们的肉眼无法看见的。

那么,在上一节中我为父母的豆腐店制作的每月账单程序的代码又是怎么一回事呢?这个软件是用BASIC语言编写的,你可以用眼睛阅读它或者用耳朵聆听它。软件是可见的吗?是,也不是。一方面,程序代码是软件的核心,你可以阅读它,但这就像把制作蛋糕的菜谱和蛋糕本身混淆了那样。软件是机器内部通过程序代码运行的东西——它是蛋糕本身,不是制作蛋糕的菜谱。这个概念上的飞跃可能不容易理解。

理解在计算机“头脑”中运行的软件与输入计算机的程序代码之间的差别对此有些帮助,因为这让你对计算中真正发生的事有概念上的认知。它让你不再相信计算机代码只是计算机代码——表面上你能看到的一切。计算机代码所代表的才是真正的潜力所在。这就好像你在这一页上读到的文字会在你的脑中激发无形的想法,所以你经历的并不是文字本身,而是隐藏在文字背后的无形想法。同样地,你知道你的想象力被适当的文学能量(我希望包括本书)滋养时会变得多么强大,你的大脑也会被赋予力量去做你以前认为不可能做到的事情。这就是一个精心设计的计算机程序通过手指轻敲或双击被激活时发生的事情——一种替代的、无形的意识瞬间显现,就像给完全干燥的海绵注水的神奇时刻。

计算机可以在“赛博空间”中自由想象,“赛博空间”是威廉·吉布森(William Gibson)在1984年的小说《神经漫游者》(Neuromancer)中创造的一个术语,同年我开始在麻省理工学院上学:

赛博空间。一种交互式幻象,全世界每天都有数十亿合法操作员和学习数学概念的孩子在体验……不可思议的复杂。一条条光线延伸在意识、数据簇和数据群交汇的虚拟空间中。就像城市的灯光渐渐远去……

迷幻,但准确,或者至少接近我在写代码时在机器“内部”的无形世界中本能的体验——请注意,“内部”这个词附带的引号很重要,因为可见的应用程序之下什么也没有。在互联网出现之前,有一个计算机可以轻松进入的下层宇宙。而今,由于互联网和网络设备的普及,这个宇宙的扩张已经远远超出任何像我这样一开始就置身其中的幸运书呆子的预测。吉布森笔下每天被数十亿人体验的“交互式幻象”一方面可以映射脸书(Facebook)、当今任何一个社交媒体网络或一个丰富多彩的三维虚拟世界中的多人电子游戏——或者吉布森所指的“不可思议的复杂”代表的不太具体的方向,这较好地归纳了我在他的诗意描述“一条条光线延伸在意识、数据簇和数据群交汇的虚拟空间中”中感受到的东西。

如你所见,我对这个主题异常热情,并且非常渴望你能和我一起理解它。无论是1993年在京都创作艺术装置(将计算机的内部运作具象化为一个真正的迪斯科舞厅,人们在其中扮演计算机零件),还是2005年在巴黎卡地亚基金会展出作品(在漆黑画廊的九块大屏幕上投射数十亿个像蜜蜂那样嗡嗡作响的混乱粒子),我都希望更多的人能体验数字意识是怎样一种感觉。为什么?因为我相信若要与机器沟通,你也需要“生活”在机器的世界里。不幸的是,机器的世界本质上是不可见的。

一种理解机器的方法是成为一名大师级计算机程序员,但不是每个人都想这么做。因此,我们在继续阅读本书的余下章节时,试着沿用吉布森对“赛博空间”的描述,去看看机器母语使用者们是如何集体“看见”无形的事物的。

在我们完全跳回赛博空间之前,让我们浅谈一下本书最后一章的主题——机器自动化失衡,来研究计算历史中另一个不可见的方面,了解这一点将大有裨益。和任何一台高效的计算机一样,人类的任何历史都会不断重复,直到它被视为事实。因此,在你对机器感到过于兴奋之前,让我们通过回顾计算机还是完全可见的人类的时期,来拥抱更多的不可见。在这个过程中,你将有机会重写计算的历史,通过正确地收录很多被不公平地忽略的女性专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