哗啦,哗啦——
蒙昧昏沉的王景渊自杳冥中将醒未醒,耳畔隐隐听得澹澹水声,生涩口鼻间似乎满是苦腥味。
麻木的意识逐渐复苏。
随之便觉腿踝彻骨的湿寒,伴随着支离破碎的记忆纷至袭来。
绞得他四肢百骸与脑颅如刀刮般痛楚。
王景渊不禁从鼻腔中,发出声嘶哑呜咽。
彻底恢复清醒的意识间。
浮现起诸多光怪陆离的记忆画面。
“我,我是王景渊……我这是,穿越……还是觉醒了宿慧?”
他一时分不清。
接收着脑海各种过往断续经历。
两段人生记忆融合。
王景渊渐由往昔画面中,各种堪称玄异离奇的信息,知晓当前了所属何方。
左丘国。
仙道大派,青冥宗!
作为附近疆域闻名遐迩的修仙宗门。
前身偶获机缘,于去年开春时节拜入青冥。
成为上万外门弟子中的一员。
外门规矩森严。
弟子要每年接受青冥宗执事的修行校验。
失败者不通过者立刻黜落,剥夺弟子身份赶出宗门,从此仙途断绝。
而青冥宗,本是亦正亦邪的修仙门派。
宽进严出。
外门弟子只要有资质或关系,即可拜宗入派免费修行。
但被逐出仙门时,就必须缴清入宗以来的各项修行资源费用。
教习费,伙食费,住宿费,耗灵费……
那是底层难以承受的灵石巨款。
若无力偿还。
就得去做最低贱辛劳的苦力徭役,直到还清修行灵费。
以王景渊在宗内近两年的所见所闻。
普通人若沦为仙宗苦力徭役,欲要脱身可谓险阻难期。
毕竟上层想抓出工作漏洞。
简直易如反掌。
宗门指派的看守执事,随便就能挑刺惩戒,找借口打到伤残,致使劳役延误耽搁。
再进一步依照门规。
对无法偿还欠款,也无力工作的底层杂役处置。
取血、采精,摄气。
更有甚者剥皮、抽筋、剔骨、炼魂……
完全就是当做牛马牲畜,榨干所有剩余价值。
一入仙门深似海,道难由己浮沉劫。
前身为了尽快提升修为。
赚到足灵石,寻购一颗玉露凝气丹。
以炼气初层的修为。
冒险接下宗门守夜抵御鬼潮的危险任务。
结果不出意外的出了意外。
在子夜鬼潮中,被厉魂凶魄拖出守护阵法,肉躯重伤意识沦丧……
直至此刻王景渊苏醒。
他没空深究自己是穿越,抑或什么前世觉醒。
现在。
唯一要紧的。
是想办法,活下去!
必须尽快赶回安全的守护阵法内。
彻底理清脑海思绪。
也是借思考空隙,逐渐恢复对身体的掌控。
王景渊忍着肢体各处的疼痛,勉强支撑手臂艰难爬起。
凭由夜晚幽光。
他辨识出周遭环境。
夜穹如墨。
远方青冥宗,西北支脉的幽岚峰轮廓影绰。
浸泡着遗骸的地煞阴脉尸水河,与幽岚峰葬魂崖下滴血潭发源的血溪交汇,青黑血红混染成赭碧的水流。
王景渊就落在尸血河水交汇的黑砂滩边浮沉。
邪水阵阵的刺骨阴寒,又似烈火焚煎,令他腰腹双腿几近麻木。
这尸血河水,本就是青冥宗内上层修行炼宝的阴材,有沉魂蚀骨之效。
连河滩周散落的骸骨都被邪水浸腐蚀穿。
脑海中最后的记忆。
就是为了躲避阴鬼追逐摔落石坡。
或许幸为尸血河水的沉魂之能,令鬼物忌惮离开,才没有彻底篡夺躯壳。
但现下双腿也被邪水长久浸泡腐蚀发疼。
王景渊挣扎着要爬离黑砂河滩。
甫一行动,顿觉浑身酸痛步履维艰,左手似被某物牵绊。
他低下头定睛看清。
只见是株奇形草本怪植。
叶似锯齿嵯峨,根如赤须活物,刺破了左手皮肤,钻入血肉中缓缓蠕动。
阵阵贫血的虚弱感,让王景渊头昏发晕眼冒金星。
他从记忆认出手旁的怪草。
名曰血荆根,是常生于尸地阴河的灵植,喜食活物血液。
自己昏迷中竟然被这株怪植盯上,寄生进左手吸血。
王景渊抬手拔去根须,心中暗恼又不好多施为。
按照青冥宗规矩。
一草一木的灵植皆是宗门所属,寻常弟子不可乱采毁坏。
但他却盯着赤红如线虫的活物怪草。
猛然抓住塞入嘴中!
‘天大地大自己命大!如此奇形诡状,正好为我血食,恢复元气!’
王景渊也不顾赤根沾着自身血迹,大口嚼吃吞咽。
黑暗中的面庞咧嘴露出森白笑容。
“嘻嘻……我要活下去!”
灵植入腹微觉暖意,他恢复精力再不停留。
哗啦一声。
拔腿离开赭碧阴河,自黑砂滩爬上东北方乱葬坟场。
青冥宗分正邪法。
西北幽岚峰为邪法所属,不仅环绕有阴砂尸水河,还开辟出漫山遍野的坟场养尸地。
盖因此每逢鬼月阴历,都要守夜护法,抵御鬼怪镇压魍魉。
王景渊所处,就在东北外坡的坟场。
他蹒跚向着安全的驻守阵点行去。
一路上。
漆黑四野鬼火磷磷隐现,远处的腐根林夜枭嘹唳,山岗墓碑成排耸立,薄雾瘴气飘荡蜿蜒。
蟪蛄寒蝉凄切,正是秋坟鬼唱时。
王景渊的灵觉预警不安。
视野外似有鬼祟窥视,在坟地暗里嗟嗟磨齿。
他仿佛听到靡靡勾魂鬼音,在指引向某个隐秘深处。
深夜荒山坟场独行。
那伶仃的无助,对未知的恐惧,似潮涌般让人窒息。
不知不觉就被阴邪惑神迷途。
现在虽鬼潮暂退。
但哪怕是坟场游荡的孤魂野鬼,也能害他性命。
自身体虚气弱,怕是已被阴鬼邪祟盯上。
王景渊连忙集中昏沉精神,调动着体内的微薄灵力,诵起幼时得自身父所传的‘曦和烛照映身咒’。
同时脑海观想一座赤黄暖光的青铜灯盏。
口中念念有词,微丝灵力运转。
顷刻他只觉四肢的麻软稍退。
那种被觊觎的恶寒沉重感,也减少许多。
此法咒原本也是接下宗门任务的依仗。
能够驱阴邪除瘴疠。
前方黑暗似被烛火神光驱散,照出条羊肠小道。
王景渊加快步伐。
走出坟场,向着驻守的阵点行进。
幽岚峰为抵御阴月鬼潮,布置下天地八门五行九宫阵。
阵法分五行之地,每地设八门点位,共有四十点位,需四十名弟子驻扎阵眼看守。
还有九人分九宫看守强横的鬼怪之处。
总计就是四十九人。
宗门分配给他的是兑火阵位,火克金行,又与水相冲。
因此附近坟场多为金属性鬼怪。
连坟墓碑文,都是铜汁铁水浇铸,残斜倾欹半埋,年深日久锈出青花红纹,在夜里反射着幽芒。
王景渊孤灯照路。
却为漆灰骨末丹水沙,凄凄古血生铜花。
一路收摄心神念咒运法,行至兑火阵眼搭建的茅屋。
不知不觉。
已然黑夜过去。
星光萤火间黎明将至。
劫后余生的庆喜,令他长松口气。
顾不得简陋破旧的茅屋环境,几步快走跌坐在石床草席上。
用毅力忍着睡倒的冲动。
王景渊盘膝吐纳调息。
经脉内细丝般的灵力游走运转,抚平浑身疼痛疲累。
炼气修士体内的灵力,既能强筋健体,又可固本培元除病疗愈。
乃为天地人身之灵秀精粹,诸般效用,妙用无穷。
他凝神运气,不敢有半分松懈的恢复着体力。
虽然白日鬼潮暂褪。
但守阵的任务还需持续三夜。
只怕鬼潮再度来临,以他当前状态更难抵挡,仍得命丧黄泉……
修行功法恢复些许灵力。
心中困倦昏沉却焦虑难安。
王景渊努力思索着求生之法。
守夜护阵,抵御鬼潮的报酬虽丰厚,接取后却严禁中途怯逃退缩。
如果现在逃跑。
被宗门擒抓只会抽魂炼魄,扒皮点天灯,下场更惨。
因此只能坚持守阵面对危险。
他想到最简单直白的解决方法,就是提升修为突破境界。
以更强的灵力主持阵法。
一切问题,自然迎刃而解。
可仙道境界又岂是三两日努力就能突破。
否则也不会近万的外门弟子,内门才不到千名。
到底该如何是好?
叮!
恍惚沉思中,似听清脆声音响起。
‘金手指到账的声音?’
王景渊下意识作想,有几分惊喜。
接着只闻有人在屋外作喊:“王景渊何在?”
一连几声。
他陡然回神惊醒。
睁眼只见晨曦照进窗棂,洒落满地金辉,天光大亮。
忽又听叮一声。
原来是门外人摇铃的叮当声。
方才迷迷糊糊中,穿越的记忆让他还以为,是什么系统金手指响了……
实在是生死的绝境,让人想抓住一切救命稻草。
整理衣冠,推门走出。
外面呼唤者是名眼熟的同宗青年师兄,手持木杖挂金铃。
“接幽岚口谕,明晚鬼潮再起,尔等守阵弟子明日辰时,提前来双嵬坡集合聚议!”
青年师兄说着,多看了王景渊两眼。
冷淡神情变得颇为惊愕,不过并未多言,当即转去通知其余守阵之人。
“是,荀师兄。”
王景渊客气躬身回应。
到来的荀师兄,即是镇守八门方位中的领队。
先前分派阵点时曾面见过。
其身份为尊贵的青冥内门弟子,修为精深,还炼有金铃法器。
王景渊心中忽生念想。
明晚鬼潮又起。
或许可以在此前,结交认识其余守阵的同门。
如今他并非先前憨厚寡言的性子。
遇事多做机变灵动。
其余守阵的同门,应该也有所仪仗或底牌。
才会接下如此危险的任务。
与他人交流,探知对方抵御鬼怪手段,或是夜晚彼此守望相助。
说不定能提高自己存活希望!
当然。
其他同门,绝无那么好心慷慨相授。
王景渊思前想后,能拿出手说动交换的。
也只有幼时,得自生父传授的‘曦和烛照映身咒’。
秘法不可轻传。
此刻为活命也只有拿来作为价码。
又念及前身攒下几块灵石,留在众多外门弟子住宿的地方。
正好趁着白日取回。
无论拿来作为交流酬礼,或是自身炼气吸收,维持夜晚守阵消耗都有助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