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早起，宝三在门前磨着鱼叉，待会要去海里打渔，磨得满头大汗，忍不住说了一句。
要是下雪就好了。
冷不丁儿好像被抽了一鞭子，背上凉凉的，紧接着一股脑儿凉到了心里。
宝三手一抖，鱼叉差点砸了自己的脚，突然听到有人嘻嘻地笑，是从邻居家传来的。
宝三望过去，邻居家的门开了条缝，里面不知是谁在说。
衣服穿少啦。
声音太小了，像是大人，又像是小孩，像是男人，又像是姑娘，像是本地口音，又像是外地口音，又好像他们一齐在说。总之声音太小了，宝三听不出来。
那人又好心地提醒。
要下棉花啦。
棉花？天上怎会下棉花？雪还差不多，但是……
宝三抬头看了眼天，七月夏花，金光万缕，哪来的雪？怕是在唬人。想过去问几句，那人啪得一声把门缝关了，宝三挠了挠头。
莫名其妙。
2.
宝三捡起鱼叉，拴了捆渔网，准备出海了。到了海边，发现有个东西挡在渔船前面，走近了点，才看清那个东西是个官差。
封海了。
那个官差不苟言笑。
官老爷，我是渔民，好端端的怎么封海了呀？
封海了，谁都不准进。
官差没给任何解释，只是这样说。
官差也是秉公执法，宝三哪有什么办法，准备打道回府，脚尖刚踮起来，突然想到之前邻居家出现的声音，又放下去，小声问了那官差一句。
是不是要下棉花了？
胡说什么？
官差这才正眼看他，却没什么好脸色。
宝三倒觉得，大人就该这般严肃才对，否则怎叫大人？怎叫人听？怎教人怕？这样想着，宝三的背上又被抽了一鞭子，实实在在的一鞭子，因为空气骤然变冷了。
宝三忍不住叫出来。
真的要下——
闭嘴！
官差大声呵斥。
你敢妖言惑众？怕不是要去牢里走一遭！
不敢不敢……
宝三看到官差怀里露出来的手铐，吓得腿软，颤颤巍巍赶紧往回跑。
3.
回去的路上，所有的渔民不约而同把衣服加厚了几层，有几个看到衣着单薄的宝三，都嘻嘻笑出了声，像门缝里的那样。但更多的人，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看，只管走自己的。
路上有个青年学生笑着向朋友介绍自己的学校。
我在XX上学——
话音未落，青年学生痛苦地弯下腰，就好像有人在他背上甩了一鞭子。
还是多穿点衣服吧。
旁边有人说。
青年学生问为什么？
那人回答。
要下棉花了。
是要下雪了吧？
青年学生瞪了天空一眼，咬着牙接过话。
唉，别说了，还是多穿点衣服吧。
你不说，我不说，等谁说？现在还是夏天，要是到了冬天又该如何？钻进火里吗？冷就要闭嘴？我偏要说！冷死我一人！
他冻缩成一团，还躺在地上倔强地呐喊：
薛！学！血！噱！
那人复杂地看了青年学生一眼，摇着头走开了。
四周的人也吓得树倒猢狲散，不消片刻，救护车到了。
几个穿白衣服的要把青年学生请到车上。
凭什么抓我？
你有病。
病得不是我！
青年学生最后还是被请到了车上。
四周的人都松了口气。
4.
宝三失魂落魄地走回家，妻子问怎么了？宝三只是摇头。
别问，别说，别问，别说……
到底怎么了？
别问，别说，别问，别说……
嘻嘻嘻。
邻居家的那条门缝又开了。
闭嘴！
宝三朝他一吼，门缝立马识趣的闭上了。
天，好像越来越冷了。
孩子刚从被窝里爬起来，推开门，突然指着天上惊讶道。
下——
宝三忙跳过去捂住孩子的嘴。
那是棉花！棉花！
孩子眨巴着眼。
好吧，那是棉花。
5.
到了晚上，寒风呼呼吹着窗纸，在月下弹了一层又一层的被子。
宝三一家三口围在火盆旁边。
收音机无论调到哪个频道，里面儿的人都在说，没有雪。
没有还要说？
没有还不让说？
且不论，到底有没有雪，就算有，合力铲了雪，撒上盐，让黄土干了这碗翡翠白玉汤，岂不妙哉？
又何必封了海呢？
莫不是，海上的雪冷死了人？
海被雪冰住了？全被冰住了？海要消失了？最后的海水全在这场雪里了？水要消失了？天下要大旱了？世界要末日了？人类要灭亡了？地球要进入冰河世纪了？
越不让说，想得越深。
想得越深，越是彷徨。
宝三颤巍巍地往火盆添着柴，屋里通黄，面色枯黄，心上惶惶。
外面全是白的。
里面全是黄的。
像个蛋。
谁来当这个盘古？
6.
孩子突然打了个喷嚏，在心里抱怨了一句。
挺冷的，这雪。
错了。
挺冷的，这棉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