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朱熹品人
- 宋金逐鹿3:烽火中原
- 许韬
- 13506字
- 2025-03-19 15:12:28
四五月间,天早已转暖,却又不甚热,正是难得的消闲时节,地处广西东南的白州,远离兵火,百姓生活几百年来都不曾变化,时光在此仿佛静止了一般。
刘子羽被贬到白州,这倒正合了他的意,他就想和玉儿找一处偏僻地方隐居,白州正好山清水秀,民风淳朴,实在是绝佳的隐居之地。
不过这么一对光鲜璧人到来,还是引起附近村民很多关注,偏远小县,政务不多,地方官早闻刘氏父子的忠义之名,也经常过来拜会,刘子羽虽然隐居不得,却也过得轻松自在。
这日,夫妇二人起得早,刘子羽吃完早餐,便穿戴成农夫模样去整理菜园,门口几个孩童笑嘻嘻地探头张望,老仆王夫便去赶他们走,嘴里道:“天天过来看什么?”
“看新娘子啊!”那些孩童用本地客家话嚷嚷道。
刘子羽与玉儿相视一笑,也不搭理他们,直接往门外走,刚出门,便听远处马蹄声响,以为又是地方官员前来拜会,抬头一看,来人却是一身中原士子装扮,原来竟是当年同在御营使司为官的朱松。二人当年意气相投,情同兄弟,突然在这穷乡僻壤见面,那份欢喜自是非比寻常。
朱松身后跟着两名差役,还有一名少年,正是其第三子朱熹,今年才八岁,长得憨头憨脑,见了刘子羽,礼数虽然周全,但全无拘束之意,洒脱得像个刚得了功名的文士。
刘子羽引他见过玉儿,朱松乃是个读书种子,向来是非礼勿视,恭恭敬敬地行了礼,寒暄几句后,玉儿便去烧茶。两人入座,朱熹一旁侍坐,朱松看了一眼玉儿背影,没头没尾地叹道:“‘濯濯如春月柳’,难怪你刘彦修能在此安步当车呢。”
刘子羽一笑,道:“我倒想回乡找块地隐居,奈何朝廷不允啊——乔年如何有空到这穷乡僻壤来,难道也被贬官了?”
朱松摇头晃脑道:“‘远谪何须恨,来游不偶然’。皇上命我去桂州做个通判,其他人恨路途遥远,我却是喜不自胜,还可顺路来看看你。”
刘子羽道:“原来竟是升迁了,可喜可贺!比我这贬谪到此的岂不强了许多。”
朱松意味深长地看了刘子羽一眼,道:“此事全看机缘,吴玠在仙人关击退金军的消息,应该也传到你这边了吧?”
刘子羽点点头,白州闭塞,但如此重大的消息他还是辗转知道了,便道:“相公那边,应当日子好过了些罢。”
朱松摇摇头,道:“你是说张枢密么?仙人关大捷之后,朝野上下一片赞誉,以为其中有他一份知人善任的功劳。然而世事难料,辛炳和常同不断地上书弹劾张枢密,皇上之前一直都置之不理,但前不久,两人突然翻出之前张枢密写给吕相的信,说是在外掌兵大员与朝中宰相私通书信,乃是不知自重,其行可诛。张枢密被吓着了,赶紧称病辞职,向皇上请罪,好在他把吕相之前的书信都保存着,也呈给皇上看了,其中无一句私语,全是军国大事,皇上也就释然了。辛炳仍然不依不饶,又上书称这是欺君罔上,专横跋扈,理应重责。大约皇上也想警示在外掌兵的将臣,竟然就应允了,于是张枢密被罢官,不知道要被贬到哪里去。”
刘子羽听完半晌无语,回头一看,玉儿端着茶盏过来,大约也听到了,满脸肃然,沏好茶,悄无声息地坐在刘子羽身边。
朱松见二人心情沉重,便赶紧接着道:“不过,彦修你却要交好运了。”
刘子羽淡然一笑,道:“我与相公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天下人皆知,他刚被罢官,哪里有我交好运的道理?”
朱松笑道:“你这是什么话,除了张相公,不还有个吴玠嘛!此次仙人关之战,金人倾国而来,志在必得。吴玠率军苦战,一举击退金军十几万人马,还顺势收复了好几个州县。消息传到临安,听说皇上欢喜得将报捷的奏章看了好几遍,散朝后还拿到寝宫去看,吴玠也被授两镇节度使和川陕宣抚副使,这恩遇够重了吧?”
刘子羽诧异道:“皇上授他两镇节度使,我并不惊讶,但川陕宣抚副使乃是文职,极少授予武将,皇上却将此职授予晋卿,着实罕见!”
“皇上还赐给吴玠战袍、器甲,并赐亲笔诏书,其中有一句说:‘朕恨阻远,不得抚卿之背也!’”朱松道。
刘子羽点头叹息,道:“这也是他该得的,实至名归。”
“然而吴玠却上书给皇上,要辞去两镇节度使的官职。”
刘子羽吃了一惊,问:“这却是为何?”
朱松神秘地一笑,从怀中取出一封书信,道:“这是吴玠为你求情的奏章,如今已传遍京城,我特意抄录下来,让你看看。”
刘子羽接过书信,摊开来一口气从头看到尾,吴玠在信中备述刘子羽守川陕之功,表示愿舍弃自己的两镇节度使官衔为他赎罪,读到“子羽累年从军,亦薄有忠勤可录。念其父靖康间死节京城,今子羽罪虽自取,然炎荒万里,毒雾熏蒸,老母在家,殆无生理。诚恐子羽斥死岭海,无复自新,非陛下善及子孙之意”等句时,不由得热泪滚滚。玉儿在一旁看了,也陪着流泪。
“为我这一戴罪之身,哪里值得让晋卿自毁前程!”刘子羽拭泪道。
朱松也颇动容,安慰道:“这你就不必担心了。皇上看了他的奏折,不仅没有不高兴,反而说吴玠笃于风义,还特地下诏褒奖。京城士大夫也是一片赞誉之声,都说吴玠重义,刘子羽知人。我出发时,三省正在勘会你与吴玠的往来书信,我料顶多半月,便有诏书下来,给你官复原职。”
刘子羽转头看着玉儿道:“才安顿下来,又要走,如何是好?”
玉儿微笑道:“古人言道:‘大隐居于市,闭门成隐者’,只要有书读,有花种,有茶品,胸有丘壑,便是隐居,又何必拘泥。”
朱松惊讶不已,回头叫着儿子的小名道:“沋郎,听到没?你几时能说出如此雅致的话来!”
朱熹像个大人似的点头道:“雅致是雅致,就是少说了两样东西,还得有酒饮,有肉吃才好。”
朱松哭笑不得,刘子羽仰天大笑,道:“说得好,说得妙!我这儿正有新酿的红荔米酒,院中养了十几只鹅,今日乔年携公子过来,正好一起大快朵颐!”
朱松赔礼道:“小儿聪敏过人,就是爱抬杠,四岁时我带他外出,随手指着天上道:‘此日也。’他问:‘日所何附?’我答道:‘附于天。’不料他又问:‘天所何附?’弄得我哑口无言。”
刘子羽惊讶道:“子羽自认天资尚可,四岁时却也想不到这一层,此子前途不可限量——玉儿,你说呢?”
玉儿点头道:“识得天,识得地,不知识得人否?”
朱熹恭恭敬敬地稽首道:“请婶婶出题。”
朱松一旁道:“嫂嫂不要听他胡言乱语。”
玉儿道:“不妨事。朝中诸人,其他人不便品评,你就评评张相公吧。”
朱熹看了一眼父亲,见朱松并不阻止,便道:“侄儿常常阅读父亲奏章,张相公之事,略知一二,就怕所言不当,冲撞了长辈。”
刘子羽听他说读过奏章,便笑问道:“那你且说说,张相公忧劳为国,为何还是落得贬谪他乡啊?”
朱熹道:“夫以曾子之贤,曾母之信,三人语之杀人,曾母投杼逾墙而走。谗言所及,君父惊心,如此而已。”
这话从一八岁孩童口中说出,岂不惊煞人!刘子羽不禁呆住了。
玉儿见朱熹从容不迫,隐隐有大家气度,暗暗称奇,道:“请你品评一下张相公吧,这儿并无外人,但说无妨。”
朱熹道:“张相公大义极分明,就是才短,全不晓事,扶得东边,倒了西边,知得这里,忘了那里……”
朱松吓得断喝一声:“狂妄!你快闭了嘴,没人当你是哑巴!”
朱熹便不再说话,肃立一旁,脸上神情却平静如常,朱松满脸通红,不停地向二人赔罪。
玉儿愣了半晌,突然抿嘴笑个不停,刘子羽也跟着苦笑,不知怎的,心中竟有几分悒悒不乐,朱熹所言,若真是童言无忌也就罢了,可偏偏却入木三分,让人不得不服。
朱松还要转头训斥儿子几句,自己忍不住“扑哧”一声,先笑了起来,赶紧敛容赔礼道:“子不教,父之过。朱松向二位请罪了!”说罢起身离座,向二人一揖到地。
二人连忙起身回礼,玉儿道:“朱公子所说,虽然尖刻,却与我大哥为人做事颇为契合,说起来若无彦修哥和吴节使还有赵先生等人倾力襄助,我大哥也只能空有一腔忠义,难以成事。”
朱松十分感动,道:“知人善任便是最大的本事,其他都是细枝末节。”转头训朱熹道:“似你这般,卖弄聪明,心浮气躁,将来能有张相公之万一,便是祖上积德了。”
刘子羽道:“乔年不须如此。我看朱公子心中极有分寸,让他上座吧。”
朱松惊道:“这如何使得?”
“如何使不得?”刘子羽说着,起身将朱熹拉入座席。
“犬子有福,得遇胸襟豁达之人,不然为父真要代你受罪!”朱松抬手作势要拍儿子的头,手放下来却只是轻轻地在他头上抚了一下,神情虽然严厉,眼中却满是爱意。
一个月前,正值宋金在仙人关对峙之际,屯戍江州的镇南军承宣使、神武后军都统制、江南西路制置使岳飞上了一道《乞复襄阳札子》,主动请缨,要收复襄阳六郡。
如今川陕军情舒缓,朝廷上下便开始紧锣密鼓地筹备夺回襄阳六郡,如众人所料,赵鼎颇知荆湖事务,被任命为参知政事,位列宰执。
都堂之上,赵构与众宰执就着岳飞的奏折商议进军之事,大约是刚在仙人关赢得了一场大捷,赵构神清气爽,较之一月前的满脸焦虑如同换了个人。
“陛下,臣以为收复襄阳六郡固然是好,但倘若因此引得金军联合伪齐大举南下,反而生事,江淮百姓,又遭荼毒。因此,如何既收复六郡,又不引得金人恼羞成怒,恐怕须仔细权衡。”朱胜非首先奏道。
徐俯深以为然,附和道:“此次襄阳用兵,乃是建炎以来我朝第一次北伐,定会令金廷震动,江南、江北才休养生息数年,百姓垦荒造屋,安定未久,一旦刀兵相加,只怕前功尽弃。”
这也正是赵构所虑,襄阳六郡非拿下不可,但若引得金军大举报复,却又得不偿失,便点头道:“卿等有何对策?”
李回道:“襄阳六郡,原本由我朝镇抚使李横等人驻守,刘豫派李成强行夺了去,我军不过是从刘豫手中夺回来而已,又不是从金人手中夺回,臣料想金人新败之后,未必会为此兴兵。”
赵构道:“虽然如此,朕还须下诏给岳飞,命他追奔之际,不要越过李横所守旧界,亦不得号称提兵北伐或说收复汴京,以免给金人口实,否则虽立奇功,必加惩罚,领兵大将岂可不遵禀朝廷号令。”
朱胜非在旁边不禁微微一笑,皇上还真是了解下面领兵大将的心思,便道:“臣以为,金人真要南下,哪里还需要什么借口!不过,要真想不惊动金人,唯有一个字:快!”
见赵构看着自己,朱胜非接着道:“倘若岳飞进军不利,与敌缠斗不休,拖至秋防,则极易生事,金军不来也来了,但倘若岳飞能干净利落击败伪齐军队,等金人得知消息时,战事早已结束,如此一来,金军断不至于专为此事而兴兵南下。”
赵构点头微笑道:“此言极是!说一千道一万,还是要打出我朝军威,敌国才会知难而退。”
朱胜非又道:“先前朝廷已命刘光世、韩世忠出兵策应,吴玠更是在仙人关斩获大捷,各在外大将均已待命出击,形势如此,收复襄阳正当其时!此外,岳飞大军的钱粮补给,务必丰裕,若有不足,三省及枢密院须严令帅司、运司极力供应,不得有丝毫差池。”
毕竟刚在川陕打退了金军,赵构君臣的压力无形间小了许多,能拿下襄阳固然可喜,万一拿不下也可从长计议,并非毫无退路,因此论战起来比先前轻松了不少。
“赵卿有何要奏的么?”见赵鼎一直默不作声,赵构问道。
赵鼎清了清嗓子,道:“陛下,臣以为此战事关中兴大局,只能赢,不能输。”
赵构微笑道:“那是自然,朕与众宰执数月来一直筹划此事,就是为了确保必胜。”
赵鼎道:“刘豫僭立汴京,天下人无不愤恨,切盼王师予以惩戒。然而去年三月,李横、牛皋、董先等人在汴京西北被金齐联军击溃,自那时起,伪齐一路南下攻城略地,如入无人之境。陛下渡江以来,每次派遣兵将出击,都只是讨平贼寇,还从未与敌国正式交锋,岳飞此次北伐,倘若事有不顺,不仅使伪齐愈发轻视朝廷,更使中原百姓灰心丧气,以为恢复无望,则刘豫沐猴而冠,窃据神器,竟有得逞之势!”
这一席话下来,赵构脸色早已凝重如铁,赵鼎接着道:“此外,杨幺等人在洞庭湖作乱,已历数年,聚众十余万,占地数百里,湖湘一地,几无官军立足之地。臣风闻伪齐一直在联络杨幺叛军,企图南北夹攻,水陆并进,顺江东下,直侵浙中,事成之后,还想建国通和,两分天下,此等狼子野心,岂可任其坐大!”
刚才气氛还颇为轻松的都堂,静得让人透不过气来,良久,赵构才缓缓道:“不是卿这么一番话,朕还存着几分观望之心,如今看来,说此战是我朝定鼎之战,亦不过分。”
“陛下圣明!”赵鼎侃侃奏道,“先前筹划,尚不足以确保万全,依臣愚见还须做三件事。一是命牛皋、董先等部划归岳飞节制,这些人都熟知北面路径,又与伪齐交过手,只是游寇习气重,正好让岳飞训导一番,定能济不少事;二是从刘光世、张俊等部调拨一些马匹给岳飞,增强岳飞马军实力,可多一分胜算;三是为使将士竭力奋死,请陛下于战前下诏岳飞军中,凡之前立有战功并被保奏者,一律重赏,以激励士气。至于岳飞如何赏,臣还未想周全……”
朱胜非眼见好话都被赵鼎一人说尽了,连忙接口道:“臣以为,只要此战得胜,便可封岳飞为节度使!”
众宰执都看着赵构,赵构沉声道:“朕爱惜名器,唯贤是与,倘若岳飞真能收复襄阳重地,朕何惜一节度使之衔!”
都堂议定之后,诏书像雪片般飞往各地,被动抵挡了八年多的宋廷,第一次紧锣密鼓地筹划一次规模不小的主动进攻。
绍兴四年(1134)五月,酝酿数月的北伐终于开始了。千年古城江州,一片人喧马嘶,岳飞的二万八千人马已经准备停当,即将往北进发,城内城郊的士绅百姓,几乎是倾巢而出,聚在道路两旁,观看岳家军开拔。
岳家军纪律严明,无人敢取百姓一丝一线,因此百姓极其爱戴,如今要举师北伐,都依依不舍,从城内到城外的十几里路上,摆了上千张桌子,桌上都是碗碟,酒水、果品、点心一应俱全,众人都道:“岳家军在此驻了两年,秋毫无犯,临走了一定要好好慰劳诸位将士。”
一大早,鼓声响起,两名骑兵举着令旗,沿着大路从城内一路飞奔至城外,口中喊道:“岳帅有令,诸军出城,有敢收取百姓财物、停留吃喝者,立即斩于军前!”
道路两旁的士绅百姓全都傻了眼,只听到鼓声响起,紧接着士兵们吼声如雷,整齐的脚步声与暴雨般的马蹄声夹杂在一起,一支队列严整的军队开了过来。
士兵们都目不斜视,只有军官在队列两旁与众乡亲抱拳话别,有百姓一定要将吃的用的塞到军官手中,被军官好言拒绝,都道:“我要收了这些物事,岳帅定要取我的人头。”实在推托不过的,便勉强收下,走了几步,便又放在路边,竟无一人敢违帅令。
士绅百姓们只有嗟叹,新近编入岳家军的牛皋、董先等人,之前纵军劫掠都是家常便饭,见了这等情形,都惊得嘴巴张得老大,一个个老老实实,不敢越雷池半步。
数日后,大军抵达鄂州,各路援军陆续前来相会。荆北安抚使司统制崔邦弼有三千人,湖北帅司统制颜孝恭约有一千九百人,这两路人马虽然不多,但器械衣甲倒还齐整,士卒也算精壮,比起荆南安抚使司统制辛太率领的一千二百名乡兵强多了。
稍事休整后,岳飞便率大军自鄂州渡江北上,船至江心,岳飞看着大江滚滚,百舸争流,胸中生出无限豪气,对众将道:“你们可曾听过‘中流击楫’的故事?”
众将中除张宪、王贵稍通文墨,其他人家信都读不懂,哪里知道这典故!董先问道:“岳帅,这‘中流吉吉’听着甚是古怪,莫非还有‘上流吉吉’、‘下流吉吉’不成?”
众将听了哄笑,岳飞没心思跟他们打趣,只是凝望着北面出神,众将见了,便也止住了嬉笑,坐直身子听主帅训话。
岳飞抽出宝剑,将剑身在船舷敲击出声,口中吟道:“策马行行到豫州,祖生寂寞水空流。当时更有三年寿,石勒寻为关下囚。”吟罢,仰天长叹。
岳飞转身对众将道:“岳某今日立下重誓,若不能收复襄阳六郡,决不再涉此江!你我兄弟,当并肩死战!”
众将都伏首道:“愿随岳大哥死战!”
帐下幕僚将当年祖逖北伐之事给众将讲了一遍,众将都嗟叹,也多少体会到白手起家的岳飞此刻的心境。
不到两日,约莫三万五千人马大部分已渡过大江,顺利到达北岸,大战在即,岳飞召众将入帐议战。
张宪机敏有谋,胸有城府,且骁勇善战,深得岳飞信任,见众将一个个迫不及待请战,便道:“岳帅,末将以为先等粮草运到后,再向北推进不迟。”
徐庆却认为不可,道:“之前我军在江南,与敌军隔着一条大江,尽可以从容行事,如今大军都已过江,三四万人马放个屁都能飘到敌营里去,如不火速进军,只会让敌军加强防范,反而生事。”
众将分作两派,一派主张确保粮草过江后再进攻,另一派坚持兵贵神速,打伪齐军一个措手不及,两边各有道理。
岳飞见两边争执不休,便道:“襄阳六郡,郢州首当其冲,先开到郢州城下再做决断。”
于是岳飞亲率过江的人马直奔郢州而去,还未过江的由张宪断后接应,等人马到齐后再到郢州城下会合。
郢州地处江汉平原中部,土地肥沃,湖汊纵横,岳家军一路往西北行军,沿途田地都已荒芜,田舍破败,空无一人,如此肥田沃土,却无人耕种,将士们都是农家出身,觉得十分可惜。
行了三日,大军到了郢州城下,岳飞命人摆开阵势,彰显军威,然后命人往城内喊:“大宋镇南军承宣使、神武后军都统制、江南西路制置使岳飞,奉大宋皇帝之命,今率大军兵临城下,请守城主将出来答话!”
不多时,城上也毫不示弱地摆出阵势,旌旗如云,甲士林立,一名身材高大健硕的武将站出来,叫道:“爷爷名叫荆超,岳飞想要此城,先给俺磕三个响头,我收了他去见大齐皇帝,封他个官职,不比在赵构小儿底下听差强?”说罢,叉腰哈哈大笑。
此话传入城下岳飞耳中,岳飞不禁大怒,问左右道:“这荆超是何人,敢出此狂言?”
有知晓底细的人道:“这便是李成军中第一悍将,骁勇异常,人称‘万人敌’。”
岳飞冷笑道:“正好拿他人头祭旗!可惜傅庆终不为我所用,不然这荆超也是他手中玩物——明日决战,谁与我拿下此人?”
傅庆原是岳飞帐下第一猛将,屡立战功,但居功自傲,不守军纪,随着岳飞兵马日益强盛,主帅的权威已经不宜轻易冒犯,其他诸将都已明确上下之分,唯独他仍然平视岳飞。更不可忍的是,他奉命去迎接刘光世帐下大将王德时,竟然跟王德说,想率部投奔刘光世帐下,被张宪听到,告诉了岳飞,岳飞大惊之下,终于痛下决心,设局斩了傅庆。
除掉傅庆后,岳飞心中又难免悲痛,为此三日不食,接下来一年,众人都不敢在他面前提起傅庆的名字,否则岳飞必然叹气流泪。
如今岳飞主动提起傅庆,众人都不敢接口,只见一个高大的身影从旁闪出,沉声道:“末将愿生擒荆超,押至大帅帐下发落。”
岳飞一看,此人叉腰而立,神威凛凛,不怒而威,直如天神一般,不由得满面堆欢,道:“有你出马,荆超必能束手就擒!”
请战的乃是杨再兴,原是曹成手下一员猛将,两年前平定曹成时,杨再兴悍勇善战,先杀岳飞帐下猛将韩顺夫,再杀岳飞胞弟岳翻,后来兵败被俘,被绑来见岳飞,岳飞惊其相貌,爱其神勇,竟然释而不究,命他在帐下效力。
渡江后为了赶路,士卒都只带了四日干粮,此时军中粮食只剩两餐,众将都面有忧色,岳飞带人观望郢州城防,走到城东时,突然道:“明日全军总攻,拿下郢州!”
王贵道:“岳帅,伪齐在郢州城防上颇费了些工夫,我军远来,攻城器械还在后头,粮食又只剩两餐,万一攻城不利,只怕反为敌军所趁。”
岳飞微微一笑,指了指城东那座小山,道:“明日胜负之数,就在这座山上。”
众将看了一会儿,这山与城墙连成一片,十分陡峭,是一道天然屏障,山上树木被伐得一棵不剩,光溜溜一片,乃是郢州城最易守难攻之处,别人避之唯恐不及,不明白为何岳飞想从此处做文章破城。
岳飞道:“此山虽然陡峭,坡面却大,立脚点也多,并非不可攀爬,只要占了此山,便占了郢州城最高处,将全军弓箭手调到山上,掩护我军在附近攻城,转眼之间,城内守军便陷入两面受敌的境地,撑不了半天。”
岳飞轻轻松松地道来,其他人还未会意,牛皋已经明白过来,赞叹道:“岳帅真是火眼金睛!荆超以为此处是郢州城最放心的地方,不承想反而却是最危险的地方,只要占了此山,伪齐军定会军心动摇,郢州城便成了囊中之物。”
众将也都回过神来,七嘴八舌地议论明日攻城方略,岳飞掉转马头,一边往营地走,一边听众将论战,还没到营帐,明日攻城方略已经议出来了。
次日一早,岳飞也不试探,立即兵分几路开始猛攻郢州城,王贵率军主攻东城,杨再兴打前锋,徐庆率军攻打西城,牛皋与董先率军攻北城,南城是一面泥淖,岳飞便派辛太带他手下一千余名乡兵去攻打,只求牵制住南城兵力即可。
最后一路人马是两千弓箭手,岳飞让统制王万领着悄悄地绕到南城山脚,守军自恃此处乃是天险,宋军绝不敢从这边攻来,再加上其他各处宋军攻势极猛,随时都可能登城,因此山顶上只有稀稀拉拉上百名守军,注意力早被吸引到其他各处去了。
前日岳飞已于军中募了三十名善攀爬的士兵,许以每人一千缗、官升一级,由这三十人打头阵。这三十人果然不同凡响,身手极为矫健,将大部人马远远甩在了后头。
王万率人爬到半山腰,山上守军还毫无动静,又爬了一段,守军才有人看到山坡上密密麻麻全是往上攀爬的宋军,这才急了眼,但哪里还来得及,十几名宋军已经攀爬上来,拼命杀开一块空地,陆续爬上来的宋军越来越多,守军抵挡不住,落荒而逃。
王万也不追赶,等爬上了五六百人,便命展开阵势,张弓搭箭,居高临下对城内守军放了一排箭。
这排箭一下去,顿时在城内引起一片恐慌,王万又命人展开数面旌旗,远远望去,像有一支大军占据了郢州城的最高点。
爬上山顶的弓箭手越来越多,一排又一排的齐射让守军左支右绌,狼狈不堪,荆超见甫一开战,便被宋军占了上风,又惊又恼,更让他丧气的是,对方主帅在谋略上比他高出一大截,一上来就稳稳扣住了他的死穴,这样一琢磨,他心里那股拼死守城的狠劲不觉消退了大半。
知县刘楫慌里慌张地跑过来,颤声道:“荆将军,南军攻势甚猛,这城还守不守得住?”
荆超早没了昨日的心气,哑着嗓子道:“守不住也得守!”
刘楫正要说什么,猛然东城方向呐喊声大起,宋军一员战将跃上城头,此人挺着一杆小树般的长枪,连戳带扫,无人能挡,后面的宋军趁机蜂拥而上。守军已经被山上一阵接一阵的箭雨射得叫苦不迭,突然又冲上来一个大杀神,被接连挑翻几人之后,不敢再战,都往后退,宋军迅速扩大了立足点,登上城头的很快便有了一百来人,郢州城易手只在瞬息之间。
荆超见领头的宋将勇不可当,便大吼一声,提起长枪,拍马赶过来直取宋军主将,这宋将见了荆超,大踏步迎上来,吼道:“杨再兴在此,快纳命来!”
荆超借着马势,将手中长枪直刺杨再兴,枪法之稳准狠,倒不枉他“万人敌”的绰号。杨再兴喝彩一声,不避不闪,直接横枪硬挡,只听一声爆响,两人枪杆同时裂开,荆超差点跌下马来,杨再兴也退了好几步,两边士兵见了这闪电对决,同时惊呼了一声。
荆超见自己借着马势全力一击,也没占着便宜,便知对方是千里挑一的虎将。此时宋军已经从四面登上城墙,连南城辛太的乡兵也杀了进来,荆超见大势已去,无心恋战,拍马直奔东城山地,杨再兴牵过一匹战马,跳上去紧追不舍。
先登城的宋兵打开城门,城外宋军一拥而入,冲垮守军后,照例高喊缴械不杀,不到半个时辰,战事便已收尾,满城都是扔了兵器跪下投降的伪齐士兵,传令兵开始沿街叫喊:“勿得骚扰百姓,违者格杀勿论。”
岳飞随后进城,命人打开府库,果然存有不少粮草钱物,心下甚喜,又命人清点俘虏,共有五千来人,伪齐知县刘楫被绑上城墙砍了头,唯独不知荆超下落。
直到晌午时分,杨再兴才率部下三百来人回来,报知荆超被自己赶得走投无路,跳崖自尽了。
“此人武艺果真了得?”岳飞问。
“不在末将之下,本想生擒了他,不料这厮死硬,且战且退,身边不剩一人了,还不投降,最后无路可退,竟然纵身跳崖了。”杨再兴道。
岳飞听了,倒觉得有几分可惜。正说话间,亲兵前来禀报:“张宪率后续部队已经赶到。”
一开战就赢得干净利落,全军将士都欢欣鼓舞,新编入的牛皋、董先等人虽然也身经百战,但如此摧枯拉朽的歼灭战还真是头一遭经历,见登城将士都领了赏,甚是羡慕,也摩拳擦掌急巴巴地想立功。张宪误了首战,更是急着想打第二阵,麾下将士都嚷:“再不能干断后的事了,不是把军功生生让给别人么!”
岳飞见将士心气极高,心中自是欢喜,便命杀猪宰羊,又将城内藏着的几十瓮酒打开,掺了水,凑够每人一碗,聊作庆功酒,将士们席地而坐,好好吃了一顿饱饭。
当晚,岳飞将众将召集至帐中,商议下一步进军策略。牛皋在岳飞军中已有一月,原本觉得岳飞年轻,虽然治军严整,但未必有多能打仗,今日见岳飞几乎翻掌之间,便将郢州这块硬骨头啃下,早已钦服,便道:“岳帅,以我军战力,牛皋以为可以兵分两路,一路往西北直取襄阳,另一路往东北取随州,如此既能迅速扩大战果,又能钳住两地伪齐军马,使之不能互相策应。”
岳飞道:“襄阳乃是李成亲自镇守,此人曾是我手下败将,似不足虑。但古人有云:‘此一时也,彼一时也’。这李成屡次失利,想来也长了些教训,何况他确也今非昔比,早已不是游寇,后面有伪齐和金人撑腰,不可小觑。”
张宪急着立功,便道:“牛统制所言颇有道理,要不岳帅亲率主力去取襄阳,末将与徐庆二人领本部兵马去取随州,保证马到成功!”
岳飞见牛皋脸上颇有失望之色,知他也想自率兵马去取随州,独取一份功劳,便笑道:“伯远,当年你生擒金军悍将马五,何不跟大伙讲讲,也长长见识?”
牛皋生擒马五一事,众将早有所闻,只是牛皋新入军中,不愿过于张扬,旁人问起,他都只是一语带过,见岳飞提起,便将当日交战之事,讲了一遍,众将都极其感兴趣,细问其中曲直,大为叹服。
杨再兴道:“牛大哥天生神勇,武艺超群,不知能否对小弟的枪法指点一二?”
牛皋见杨再兴虽然谦恭,神色间却颇有几分不服,笑道:“杨兄弟枪法出神入化,岳家军中若排第二,没人敢排第一,就是过于霸气了些。”
杨再兴一愣,道:“不好么?”
牛皋没答他话,接着道:“比如今日你与荆超对枪,我都看到了。那荆超骑马冲过来,杨兄弟徒步迎战,丝毫不落下风,可惜没将那荆超挑落马下。”
杨再兴正得意,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便道:“牛大哥的意思是,当时若是你,便能将那荆超挑下马来?”
牛皋连连摇头:“哪里敢夸这等海口!只是旁观者清,荆超骑马直冲过来,人借马势,强在力道,但腾挪便差了许多,杨兄弟徒步迎战,其实大可不必与之硬斗,依我看,以你的步法,大可虚晃一枪,转身让他过去,然后化枪为棍,借势扫在他背上,即便不能将他击落马下,至少也能让他胸闷气短,战力大减。”
岳飞也是使枪的高手,拊掌大笑,道:“妙论,妙论!打仗便是如此,能赢便是王道,不可全凭血气之勇。”
杨再兴武艺睥睨全军,却是个明白人,听了牛皋的话,皱着眉头不吱声了。
岳飞转头对杨再兴道:“豹有豹胆,虎有虎威,你那一下与荆超硬碰,不落下风,敌军见了胆寒,不然也不会那么顺利拿下郢州,临阵对决,各有章法,你自己心里有数便是。”
杨再兴心中释然,起身受训,岳飞含笑让他坐下,对于帐下这员猛将,他爱惜有加。
话题转到下步如何进军上来,岳飞道:“全军在郢州休整三日,三日后,依张宪所言,兵分两路,一路取随州,另一路本帅亲领主力取襄阳。随州一路,张宪为正,徐庆为副;襄阳一路,本帅自领中军,王贵领左翼,牛皋领右翼。伪齐失了郢州,必然震动,定会集大军反扑,诸位要谨慎行事,切勿轻敌。”
众将都慨然领命。
驻扎襄阳的李成听说郢州一天不到便失守,领军大将正是岳飞,心里暗暗叫苦,眼看城中兵马虽然有二万,但自忖不是岳飞对手,便率军往北撤去,留了一座空城给岳飞。
岳飞并不知道李成已溜之大吉,为求必胜,一路严兵戒备,持重前行,到了离襄阳五十里,派前锋去探路,才发现守军已弃城而去。
不费一兵一卒便收复襄阳,岳飞却不敢大意,对左右道:“李成这厮占据襄阳未久,自知城防不固,便主动撤兵,你们不要以为他是怯战,他不过是想择机决战而已。”
王贵之前跟随岳飞大败过李成,对他十分轻蔑,鼻孔里忍不住哼了一声,见岳飞看他,便一本正经道:“岳帅所言极是。”
牛皋道:“李成、刘豫都不足虑,不过李成丢了襄阳,刘豫定会向金国求救兵,去年我军本已打到汴京,不料遭到伪齐和金军联手进攻,以致大败,一路退到大江以南才罢。襄阳以北,平原旷野越来越多,利于骑兵驰骋,我军要取胜并不容易。”
王贵脸色这才凝重起来,只听岳飞道:“过两日随州应有消息过来,张宪、徐庆当能拿下此城。”
牛皋道:“拿下随州,我军与伪齐和金军决战时,才无后顾之忧,张宪与徐庆也能前来助战,只要赢了决战,只需派一支偏师,便可轻取信阳军。”
岳飞笑道:“伯远有勇有谋,我岳家军有了你,真是如虎添翼呀!”
王贵也道:“原来只以为牛大哥武艺了得,没想到肚子里还有这么多谋略。”
牛皋大笑道:“岳帅、王统制谬赞了!我才从京西一路败退下来,若还不长些见识,岂不是白吃了一趟亏!”
岳飞看了一眼王贵,道:“我所虑者,也在于此。李成原是我手下败将,焉知他就不会长进?更何况他此次还背靠伪齐,更有金人助阵。”
王贵连连点头,道:“岳帅教训的是,末将绝不敢轻敌!”
岳飞率大军进城,见城中除了几千老弱,什么都不剩,不禁怒道:“李成这厮贼性不改,所到之处,搜刮得一干二净,着实可恨!”
王贵道:“我看李成还是畏惧我岳家军,坚壁清野,还故意留下这几千老弱,无非是知道我军仁义,断然不会置之不理,以此消耗我军粮食,依末将看,不如给他来个将计就计。”
“怎么讲?”岳飞问,脸上露出一丝笑容。
“昨日看地图,襄阳西北有一条清水河,此河正好扼住伪齐军西去之路,末将看伪齐时有西进之意,不如选派一支偏师,假装从清水河西岸搬运粮草,只在粮车里堆放些粗糠之类,见了敌军过来,能打便打,不能打便撤,李成见了粮车,必然以为我军缺粮,就会放胆来攻,我军趁机与之决战,一举歼之!”
岳飞与众将都微微颔首,岳飞道:“你还是一心想打痛快仗啊。”
王贵笑道:“大哥,我看李成这厮此次是给我们送军马钱粮来了,只有一举将之击溃,才好放手收纳钱粮啊……”
岳飞不待他说完,喝道:“如何说才能让你放下那轻敌之心!”
牛皋在一旁忍不住好笑,对岳飞道:“王统制所言,不无道理。先骄敌军之志,再示弱于人,然后突然奋起一击,至少能打他个出其不意。”
岳飞对王贵道:“你选派一军去清水河吧。”
王贵道:“就让王万去即可,如嫌人少,可派辛太率乡兵助战。”
岳飞放眼远眺,悠然道:“此计若成,给你记一功。”
王贵心里吃定了李成,立即下去安排,不出一日,王万和辛太便率领麾下人马,推着上百辆装着粗糠的粮车出发了。
两日后,王万这边还没动静,随州却传来消息,张宪与徐庆围攻随州十余日,竟然一直没能拿下来。
襄阳这头疑兵已出,箭已离弦,但随州那边战事却意外地胶着不下,岳飞召集众将商议,刚报完随州军情,只见牛皋大踏步走到大帐中间,声如洪钟,道:“末将愿率本部人马驰援随州。”
岳飞沉吟道:“有伯远去,自是马到成功,只是襄阳这边伪齐随时会大军压境,倘若你这一去,敌军又来,岂不两头失塌。”
牛皋道:“末将已经想到了这一层,此去随州,本部人马只带三日干粮,三日内必要拿下随州!”
此话一出,大帐中一片惊讶之声,岳家军个个悍勇,张宪、徐庆更非泛泛之辈,人家攻十余日都攻不下,凭什么你牛皋三日内就能拿下?
岳飞略一思索,眼中精光一闪,坐直身子喝道:“牛皋听令!命你率本部军马即刻驰援随州,破城之后,立即会同张宪、徐庆等部返回襄阳。”
牛皋接令。
岳飞又叫过长子岳云,道:“你随牛统制去攻打随州,若不成功,你提人头来见我!”
此时岳云已年满十六,生得虎背熊腰,使两只各重四十斤的大铁锤,杨再兴自恃勇武,但见了岳云也是敬让几分。
有岳云助战,牛皋自是欢喜,二人原本就一见如故,认作伯侄,没事就在一起切磋武艺,今日要去并肩作战,正合二人的意,于是一老一少赶紧出帐筹备,当天便信心百倍地率军出征了。
牛皋二人前脚才走,王万那边便送来消息:伪齐军果然袭击了他和辛太的部队,人数还不少,辛太手下的乡兵,没见过大阵仗,竟然吓得不战而溃,远远地逃到宜都去了。王万率军抵挡一阵之后,也撤到了清水河西岸,粮车全部落入敌军手中。
岳飞听了探报,不免又好气又好笑,早料到辛太的乡兵不济事,没想到竟如此不中用,不过却歪打正着,正好引诱李成放胆决战。
刘豫那头收到李成败报,赶紧调兵增援,又从金国请来救兵,很快李成手下便有了七八万人马。由于清水河初战得手,加上误判岳家军粮草不济,李成顿时胆气壮了起来,便号称拥军三十万,在邓州、唐州南面扎下营寨,列开阵势,准备与岳家军决一死战。
七八万人马不是小数,从襄阳城望去,北面一片雾霭腾腾,一看便知有大军驻扎,岳飞与众将站在襄阳城楼上,往北远眺敌军形势。
突然,统制李道惊叫道:“东面有军马在动!”众人往东面一看,果然隐隐有烟尘升起,一支人马正往这边开来,也不知是敌是友。
岳飞当机立断,对王贵道:“你率手下长枪兵在城东列阵,以防万一。”王贵领命而去,岳飞带众将下了城楼,将弓箭手全部调上城墙,只见王贵率领手下人马已经出了城门,往数里外的一处缓坡列阵。
王贵机警,又派出一百余名骑兵前去探敌,料想顶多一顿饭工夫也就返回了,等了一个多时辰,竟然杳无踪影,王贵不禁有些着慌,再看前方烟尘越来越近,便抖擞精神,准备应战。
一名骑兵从烟尘中飞驰过来,却并非王贵派出的人,那人一看便是信使,一身轻装,见了王贵,大叫道:“随州大捷了!”说罢,也不停留,直奔城门而去。
王贵手下几千名长枪手一齐欢呼,片刻过后,城内也传来欢呼声,王贵便让副将率军入城,自己带了几十名随从前去迎接得胜归来的牛皋、张宪等人。
牛皋、张宪两支劲旅及时凯旋,让战局大为改观。岳飞细问军情,才知牛皋一到随州,立即往城内射了几十支箭书劝降。原来随州城中有不少伪齐士兵原是义军,牛皋大名,义军无人不知,听说牛皋率军赶到,一时人心浮动。牛皋片刻也不停歇,立即会同张宪、徐庆大举攻城,守军斗志不坚,很快便被打开缺口,岳云持一对大铁锤率先登城,所向披靡,岳家军随后一拥而上,终于将攻了近一个月的随州一举拿下。
牛皋一诺千金,三日干粮未尽,随州城便已收复,并生擒伪齐随州知州王嵩。岳飞大喜,命人将王嵩在襄阳城头斩首,又命幕僚将各人战功录下,战事结束后一并向朝廷请功。
当日傍晚,王万也率军从清水河西岸赶回,岳家军各部均已汇聚襄阳,岳飞亲率众将巡视各部,从被服鞋帽到麻袋帐篷,从盔甲器械到针头线脑,从驮畜马匹到士卒伤情,事无巨细,全部过了一遍。确认各部准备停当后,岳飞再次登上襄阳城楼,远眺敌军状况。
此时残阳如血,草木无声,空气中充满大战前特有的沉闷,这名年轻的统帅目不转睛地看着前方,带着与年龄不相称的沉鸷冷静,他已经将来日的生死大战在脑海中过了无数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