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六周后 星期一》:00:01
- 第十三位陪审员(法庭推理神作)
- (英)史蒂夫·卡瓦纳
- 4566字
- 2025-03-17 13:55:19
我身后的法院长凳上没有记者,旁听席上没有观众,没有当事方的家属,这里只有我、我的客户、检察官、法官、速记员和书记官。哦,还有一名坐在角落里的法警,正偷偷摸摸地用智能手机看洋基队比赛。
此时,我人在中央街100号,纽约曼哈顿刑事法院大楼八层的一间小法庭中。
没有别人在是因为没有人关心。事实上,检察官根本不在乎这个案子,而法官也在看完逮捕记录后没了兴趣,那上面写着“持有毒品及吸毒用具”。诺曼·福克斯已经担任检察官这个职务半辈子了,而且再过六个月他就要退休了,这件事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他衬衫最上面的扣子没扣,西装看起来像是在里根总统那个年代买的,而两天没刮的胡子则是他全身上下唯一一样看起来干净整洁的“东西”。
首席法官克利夫兰·帕克斯那张脸看起来像是个泄了气的皮球。此时的他正单手撑头,靠在法官席上。
“我们还要等多久,福克斯先生?”帕克斯法官开口问。
诺曼看看手表,耸耸肩,说:“法官大人,抱歉,他应该马上就到了。”
女书记官整理了一下面前的文件。静默再次笼罩整个法庭。
“请容我郑重声明,福克斯先生,你是一位经验老到的检察官,我认为你应该知道,没有什么比迟到更让我恼火的了。”法官说。
诺曼点了点头。当帕克斯法官下巴上的肉开始涨红时,他再次道歉,手还不由自主地拉了拉衬衫的领口。帕克斯坐得越久,脸就越红,他就是这么生动的人。他从来不会提高音量或挥舞控诉的手指,只会坐在位子上生闷气。他厌恶迟到这件事是远近闻名的。
我的客户吉恩·玛丽,55岁,当过妓女,她靠过来压低声音问:“艾迪,如果那条子[1]不出现会怎么样?”
“他会出现的。”我说。
我知道条子会出现,但我也知道他会迟到。
我已经确保他会迟到。
这种把戏只能在诺曼当检察官的时候使用。两天前的5点稍早一点儿,我提出申请要撤销罪名,排期人员[2]却已经下班回家了。不过,多年的执业经验让我知道他们处理文件、安排听审的速度有多快。排期人员会设法寻找空闲的法庭,但办公室里通常会有成堆的案子,所以我预测我们要到今天才能被安排上听审。一般来说,申请审理通常会在下午2点左右举行,但检察官和被告只能在庭审开始前几个小时得知该去哪间法庭。这不要紧。诺曼早上在传讯法庭有案子,我也是。我会询问书记官要在哪间法庭审理案件,书记官会在电脑上查询并告诉我当天申请的听审地点。得知确切的地点后,任何一个检察官都会拿起手机打给他们的证人,通知他们该去哪里。但诺曼不是这样,他从来不带手机,他不相信手机,觉得手机会带来有害的辐射。我早上特地在传讯法庭找到诺曼,告知他下午庭审的地点。如果我没有通知诺曼,他就得跟他的证人一样,去白板那里查看,他也只能希望证人会去查。
这白板在法院大楼的1000室,也就是书记官办公室中。办公室里除了有好几排等着缴罚款的队伍外,还有一块白板,上头列着当天庭审与申请听审的场地。这块白板的存在是为了告诉目击证人、警察、检察官、法律系学生、游客和律师这座法院大楼工作时间地点的庭审动态。在申请开始前1个小时,我跑去1000室,背对书记官,在白板上找到我申请的场地,擦掉原本的场地编号,乱写了一个新的上去。这只是个小把戏,和我在漫长的十年骗子生涯里玩儿的那些冒险的手法大相径庭。当上律师以后,我允许自己偶尔使一下昔日的手段。
根据经验在这里等电梯需要花费的时间,我猜我的手段足以让诺曼的证人晚到个10分钟以上。
果然,迟到20分钟后,迈克·格兰杰警探走进法庭。我听到身后传来开门声的时候,并没有立刻转头。我只听到格兰杰踏在瓷砖地面上的脚步声,急如帕克斯法官手指在桌面不耐烦的敲击声。接着,我听见另一通脚步声出现,因此转过头去看。
在格兰杰身后走进法庭的是一名中年男子,他身穿昂贵的西装,在后方坐了下来。我立刻认出他,头发飘逸、一口为了上电视而装的白牙、成天坐在办公室的苍白面容。鲁迪·卡普是那种为了案子可以连续好几个月出现在晚间新闻、法院频道的律师,他的脸会登上杂志封面,而他在法庭上的技巧也名副其实。货真价实的诉讼明星。
我没见过这家伙真人,我们在不同的社交圈“狩猎”。鲁迪一年会跟白宫高层进行两次晚餐,我跟哈利·福特法官一个月会一起喝一次便宜的苏格兰威士忌。曾几何时,我臣服于酒精,但现在不会了,一个月一次,一次不会超过两杯。一切都在掌握之中。
鲁迪朝我的方向挥挥手。我回过头,看到法官正瞪着格兰杰警探。我又转回头去,鲁迪再次挥手。我这才意识到他是在跟我打招呼。我也挥手,接着转过身来,想重新汇聚起精神。我想不通他为何会出现在我办案的法庭上。
“欢迎你加入,警探。”帕克斯法官说。
迈克·格兰杰是一位经验老到的纽约警察,走路一副跩样。只见他掏出手枪,吐出口香糖,黏在皮制枪套上,然后把枪留在检察官的桌子上。法院不能持械,执法人员应该把手枪寄放在安保人员那边,但法院安保人员通常会对资深警探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过再怎么资深,也不该带枪站上证人席。
格兰杰想解释他为什么迟到。帕克斯法官摇头打断他,让他把话留到证人席上说。
我听到吉恩·玛丽叹了口气。她染成金色的头发已经露出黑色的发根。她伸手掩嘴,手指都在颤抖。
“别担心。跟你说过了,你不会回监狱的。”我说。
为了出庭,她穿了新的黑色裤装,看起来很不错。这让她稍微有了点儿信心。
当我试图安慰吉恩时,诺曼上场了,传格兰杰上证人席,这场演出开始了。警探宣过誓后,诺曼要他简单描述自己逮捕吉恩的过程。
那晚,他经过37街和莱克星顿大道,看到吉恩站在一间按摩店外面,手里有个袋子。格兰杰知道她有卖淫的前科,于是他下了车,接近她,向她自我介绍并亮出警徽。他说,在那一刻,他看到吸毒用具从吉恩的牛皮纸袋上方冒出来。
“是什么样的吸毒用具?”诺曼问。
“一根吸管。那是瘾君子平常用来吸毒的东西。我看得清清楚楚,就是从她的袋子里伸出来的。”格兰杰说。
帕克斯法官对此一点儿也不惊讶,甚至还翻了个白眼。信不信由你,近半年来,纽约警察以持有吸毒用具为名逮捕了五六个非裔美国籍年轻人,就因为他们持有汽水吸管,通常吸管还插在汽水杯里。
“你当时是怎么做的?”诺曼问。
“对我来说,看到一个人持有吸毒用具就已经构成了理由,玛丽小姐有相关前科,所以我搜查了她的袋子,在里面找到了毒品。袋子底部有五小包大麻。因此我逮捕了她。”
吉恩听起来要去坐牢了,一年内再次犯下与毒品有关的罪,这次可不会再缓刑。她大概会坐上两到三年的牢。事实上,我清楚她已经因为这次犯罪失去自由好一阵子了。她遭到逮捕后,在狱中待了三个星期,然后我才想办法找到保释担保人替她出具了一张保释保证书。
我先前问过吉恩遭逮捕的经过。她老实告诉了我,她每次都会如实相告。
格兰杰想在他的车后座占她便宜。吉恩告诉他,她已经不卖淫了。所以格兰杰下了车,抢了她的袋子。看到里面有大麻,他就提出,今后要从她的收入里抽取百分之十五,不然就逮捕她。
吉恩告诉我,她此前已经被迫答应把营收的一成交给十七分局的两名巡逻警察了,显然他们也没做好该做的工作。这些条子认识吉恩,通常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吉恩虽然有前科,但她很爱国,她的产品是百分之百美国本土种植的大麻,都是从华盛顿州的许可农场直接送来的。吉恩的大多数客人都上了年纪,抽大麻是为了缓解关节痛或舒缓青光眼的症状。他们都是她的常客,不会惹麻烦。吉恩要格兰杰走开,所以他逮捕了她,并编了一个故事。
当然,我在法庭上完全没办法证实这种事。我连试都懒得试。
诺曼一坐下,我就起身,清了清嗓子并调整了一下领带。我让双脚与肩膀同宽,喝了一口水,然后站稳脚跟。我想让自己看起来自在点儿,一副准备好要跟格兰杰聊上至少两个小时的模样。我从我的位子上拿起一页档案,向格兰杰提出我的第一个问题。
“警探,你在陈述中说被告用右手拿着袋子。我们都知道这是一个大牛皮纸袋,一只手很难拿稳。我猜她应该是提着纸袋上方的提手的。”
格兰杰看我的眼神仿佛是说我在用愚蠢平庸的问题浪费他的时间。但他还是点点头,歪嘴露出微笑。
“对,她握着袋子的提手。”他说,然后充满信心地望向检察官,让对方知道一切还在他的掌控之中。看得出来,诺曼和格兰杰为了今天花了不少时间讨论吸管的合法使用方式。格兰杰准备得相当充分,他期待跟我好好理论吸管这一议题,无论是不是用来喝汽水之类的用途。
可我没再问下去,而是坐回原位。我的第一个问题也是最后一个问题。
我注意到格兰杰用狐疑的眼神看着我,仿佛他被小偷偷了东西,却又无法确定。诺曼确认他不想再次诘问证人,于是格兰杰警探离开证人席,而我则请诺曼让我展示三件证物。
“法官大人,本案1号证物是袋子,这个袋子。”我高举透明密封物证袋,里面有一个牛皮纸袋,正面有麦当劳的商标。我弯腰拿起我自己的麦当劳纸袋,高举两者进行比较。
“这两个袋子尺寸相同,都是50厘米深。这是我早上吃早餐的时候拿的。”
说完,我放下两个袋子,拿起另一件证物。
“这是被告袋子里的物品——我客户遭到逮捕那天所持有的东西。2号证物。”
在这个密封证物袋里有五小包大麻。把它们通通倒进吃麦片的碗里都装不满。
“3号证物是一般的麦当劳汽水吸管,这根吸管长20厘米。”我一边说,一边高举吸管,“我今天早上拿的吸管跟这根一模一样。”我拿出我那根吸管,然后放在桌上。
我把大麻放进我的麦当劳袋子里,高举起来让法官看。然后我提着袋子的提手,用另一只手把吸管直直地放进袋子里去。
完全看不见吸管。
我把袋子交给法官。他看了看,把吸管拿出来,又放进去。他重复了好几次这个动作,甚至把吸管直直摆在大麻上。我知道会是这样,因为我实验过。
“法官大人,我尊重速记员记下的内容,但我的笔记本上写着,格兰杰警探对于吸管的证词为‘我看得清清楚楚,就是从她的袋子里伸出来的。’辩方同意,如果袋子是往下折或向下卷的,吸管的确可能露出来。不过,格兰杰警探在证词中证实,我的客户提着袋子的提手。法官大人,这么说来,这就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吸管了[3]。”
帕克斯法官举起一只手。他已经听够了我的说辞。他在座位上转过身,将目光移到诺曼身上。
“福克斯先生,我已经检查过这个纸袋了,吸管和其他东西会在袋子底部。我质疑格兰杰警探表示能够看到吸管从袋子上方伸出来的说辞。根据这点我认为,他的搜查并不构成正当理由,所有的搜查证据都不予以采纳,包括吸管。最后,对于近来某些执法人员将汽水吸管及其他无害用具归类为吸毒用具的风潮,我必须表达我的担忧。言归于此,你没有证据支持这项逮捕行为,我在此撤销所有罪名。福克斯先生,我相信你有很多话想对我说,但没必要,恐怕你们已经太迟了。”
吉恩抱着我的脖子,差点儿把我勒死。我轻拍她的手臂,示意她放开我。等她收到律师费账单的时候,大概就不会想抱我了吧?法官与工作人员起身离开了法庭。
格兰杰冲了出去,一路上还用食指指着我。但这并没有困扰到我,我早就习惯了。
“我要期待你们什么时候提出上诉吗?”我问诺曼。
“这辈子都不会。”他说,“格兰杰才不会无端逮捕你的客户,这种低级的毒贩。这次逮捕背后也许有什么你我永远都不会知道的原因。”
诺曼加快脚步,跟着我的客户离开了法庭。现在这里就剩下我跟鲁迪·卡普了。他鼓起掌来,脸上挂着看似真诚的笑容。
鲁迪起身说:“恭喜,真是……让人刮目相看。我需要借用你5分钟时间。”
“干吗?”
“我想知道你是否愿意担任纽约史上最大谋杀案的助理律师?”
注释
[1]英语中“警察”的俚语,有不尊重的意味。
[2]安排听审期的人。——编者注。
[3]在英文中,稻草跟吸管都是stra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