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不能赢的辩护(8)

米莉安花了一个小时说明举证责任。她对陪审团解释,检察官必须排除合理怀疑,才能判定沃尔切克有罪。陪审团在其间点着头,米莉安则继续解释,什么样的证据符合标准。

“陪审团的各位先生、女士,稍后的第一位检方证人是文书鉴定人欧文·高斯坦博士。他的工作是鉴定手写字迹,以判定书写者的身份。高斯坦博士从检方取得的公开文件上获得被告的字迹,并比对另一份字迹样本,精准、科学地判断这是否为被告所写。”

米莉安蹬着昂贵的高跟鞋回到检察官席,拿起一个包在证物袋里、看起来像某种货币的东西。

“这是第12号检方证物,一张被撕成两半的一元卢布旧钞票。一边没有标记,另一边用马克笔写了一个名字——马里欧·杰拉多,本案的被害人。证人X将告诉你们,他从他的老板,也就是本案被告奥雷克·沃尔切克那里收到其中半张——没写字的那一半,随后他通过不明传话者收到写有被害者姓名的另外半张,那就是要他行凶的指令。这是俄罗斯黑帮的作案手段,也是被告下达暗杀指令的方法。我们是如何得知被告就是将被害人姓名写在纸钞上的人,这时候就需要高斯坦博士上场了。博士会告诉你们,纸钞上的字迹和被告的字迹完全吻合。”

米莉安暂停了一下,纸钞还高举在手。这就是他们的王牌,这项证据足以撤销保释,好几位陪审员严厉地盯着沃尔切克看。

我靠回椅背,交叉双臂,向我身旁的沃尔切克低声说:“往后靠,微笑。陪审团在看你。假装很放松,他们会认为我们一点也不担心这项证据,而且一切都在我们的预料之中。”

我们都露出笑容。

“你在跟我开玩笑,对不对?你他妈一开始是怎么得到保释的?”

“检方在传讯时还没有这项证据,他们年初只拿出了字迹报告。”沃尔切克说。

我思考了一下。“该死的,你为什么要把暗杀命令写下来?这是我听过最白痴的事。告诉我她在说谎,我们还有东西能反驳它。”我说。

沃尔切克的笑容消失了,他眉头紧锁,声音变得低沉:“别自以为你了解我这个人,或是我经营事业的方式。这是老方法。以前苏联时期,帮派大肆撒野,但永远对老大保持效忠。那份忠诚并不总是能延伸到‘vor’——也就是你们所谓的小兵身上。如果一个小兵想要在兄弟帮里晋升,最简单的方式就是把最大劲敌给杀了。但他不能自己动手,替代方案就是利用其他小兵,骗他们说老大,就是‘pakhan’,下令杀掉那个死对头,其他小兵便会绝对服从,等老大知道时会发现为时已晚。我亲眼见过整个兄弟帮像这样自相残杀,所以我用老方法来确保这种事不会发生,这就是老方法。”他朝证物的方向比了比,与此同时,米莉安的手放下来,慢慢走回检方席去。

他接着说下去。“整个组织里唯一能下令暗杀的只有我,所有杀戮都在我的控制之下,这样一来我不会跟别的帮派打起来,也确保我的人不会自相残杀。为了这么做,我有一位我自己的torpedo。”他发音发成“tor-pedd-o”,“那是苏联时期对受命杀手的称呼。这个人听命于我,也只对我负责。我会在他面前把一张一卢布旧钞撕成两半,其中一半给他。这样,他就成了受命杀手。当我需要把人做掉时,便在另一半写下目标名字送给杀手。他会核对收到的两半是否吻合,一旦吻合即命令为真,且是直接从我这里下达。这样一来,用老方法,我的人信任我,我也获得了他们绝对的效忠。”

“而这个证人X,小班尼,他是你的受命杀手,是吧?那他为什么留着钞票?”我问。

“苏联时期,我们把一卢布的钞票称作‘tselkovy’,意思是‘完整’。这代表我全心全意信任受命杀手,并永远拥有他的忠诚。受命杀手应该在完事后烧掉纸钞,但他们大部分不这么做,而是把卢布纸钞保留下来。一卢布钞票已经很稀少了,就像荣誉勋章一样,有些人甚至会把一卢布钞票刺在背上。我不允许刺青,我们把荣誉留在眼里,不留在皮囊。”

我不能做出反应,以免被陪审团看见,但我非常想埋头尖叫。法庭感觉起来不再巨大,它好小、好公开、好危险。我想着艾米被关在哪儿,她是不是也觉得自己被团团包围、无路可逃且害怕不已?如果我放任自己去想象她现在的遭遇,我会崩溃。

我转而思考起来。“把案件资料给我。”

沃尔切克从行李箱中翻出一份文件递给我,资料夹上写着“文书鉴定”。我打开翻阅。沃尔切克几乎找遍了国内所有大型刑案律师事务所,拿到了好几位文书鉴定人的报告,文件目录标示一共有11份这样的专家报告。沃尔切克肯定被逼急了。我翻过每份报告的结论摘要,说法都一样——是沃尔切克本人在卢布钞票上写下了名字。

米莉安继续她的开场陈述。

“陪审团的先生、女士们,你们也会听到被害者家属——被害者的堂哥托尼·杰拉多的说法。他会说明他的堂弟与被告起了什么争执,被告曾对马里欧·杰拉多做出什么样的生命威胁,以及他曾担心过被告会杀了他的堂弟,或亲自策划谋杀。”

托尼·杰拉多这个名字唤起了我的某些记忆,但我太紧张了,无法深入回想。米莉安讲得越来越顺。

“你们会听到逮捕并讯问被告的警察陈述,这位警察会描述调查的过程……”

我的注意力渐渐丧失。我在一堆文件里找到了证人名单,一共会传唤五名证人,一个准备万全、坚实的小阵容。米莉安避开常见的机关枪审问法,也就是乱枪打鸟的策略。那种策略只要单纯传唤一个又一个的证人,直到某一刻,一定有事情会露出马脚。她不屑于玩这套。文书鉴定人欧文·高斯坦博士是第一位证人。很棒的策略,我心想,第一天就把无聊的部分解决掉,把刀子塞进被告手里。但我认为这是我最好的机会。沃尔切克肯定花了一大笔钱才弄来这些报告,然而付钱给那些律师,却只换来同样的结果——那是你的字迹。对他来说,这位证人让他胜算全无,他找不到任何一个专家来反驳高斯坦的证据,聘来的每个律师都告诉他这项证据没有任何漏洞。

我别无选择。如果高斯坦博士如米莉安期望的一样,是个如此优秀的证人,沃尔切克的保释几个小时内就会被撤销,艾米也会为此赔上性命。我得毁掉高斯坦的证据,这么做会导致两个结果:首先,我会保有剩下的28小时来想办法脱逃;再者,俄罗斯佬会开始信任我。如果沃尔切克觉得我为了不让他被关,能在杀死小班尼前如此卖命,等我逮到机会把炸弹塞到他屁股底下时,他就不会注意到了。但在我耍诈之前,需要先取得他的信任。

在诈骗技巧里,我们称之为诱饵。

米莉安帮自己的演说收尾。

“先生、女士们,若你们认为这份简单的主张无误,你们就必须判被告有罪。我们将在之后说明他的罪行,而你们必须判其有罪。”

米莉安坐下。陪审团一脸疲惫。

派克法官说:“弗林先生,你是要现在向陪审团发表陈词,还是等到检方总结证据后?”

我慢慢从椅子上起身说:“法官大人,陪审团会希望有时间消化苏利文女士的演说内容。是不是能让他们休息一下,恢复精神呢?向陪审团致辞前,我需要先听取委托人的一些指示。”

这是我常用的战术,大部分辩护律师也会这么做。我习惯在听完检方开场后跟委托人谈谈,通常只有在这时候,辩方才能听到检方在证据上有哪些盘算。我得跟被告再确认一次检方的说法是否为真,同时也想要陪审团喜欢我。他们坐在那儿听米莉安讲了将近两个小时,我想当拯救他们的人,让他们看到我站起来,简短说句话,然后放大家去喝咖啡、吃点心。我担心他们可能需要休息,我体贴、关怀且倾听他们的想法。很快我就会成为全场唯一的焦点。

米莉安看出我想把陪审团从她的魅力光环下抢走,于是试着赢回他们的青睐。“法官大人,我认为这个上午花的时间太久了,或许不要只是休息喝个咖啡,我们可以先去用餐?”

“一个小时后回来。”派克法官宣布。

人员开始离场,我感觉有一只强壮的手按在我肩膀上。阿图拉斯说:“我们上楼谈。”

我没时间谈,我只有一个小时的时间读完8000页文件,准备我此生最完美的开场陈述和交互诘问。我转过身直直地盯着他:“我们晚点再谈,我得先工作。而且我需要你的帮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