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鹤影枷锁

夜雨将刑部门前的石狮子洗得发亮。

沈清澜攥着那枚鹤顶红药丸,指甲在掌心掐出月牙痕。

三年前父亲被扣上“毒杀皇商”的罪名时,刑部狱卒靴底也粘着这种青灰

——那是死囚室墙上刮下的毒痂,混着经年累月的血垢。

“姑娘,宵禁了。”

更夫缩在檐下敲梆子,昏黄灯笼映出她半张蒙着面纱的脸。

她闪身拐进暗巷,却见揽月阁后墙根下蜷着个黑影。

那人裹着粗麻布,怀里抱着一坛酒,酒液淅淅沥沥渗进青砖缝里,混着股奇怪的酸腐味。

“玉娘……玉娘啊!”黑影突然暴起,酒坛砸在墙上迸出瓷片。

沈清澜侧身避开,借着月光看清是个满脸脓疮的老乞丐。

他脖颈处溃烂的皮肉间隐约露出刺青——半只鹰隼,羽翼染血,与玉娘掌心的丝帛图案如出一辙。

“你知道她是怎么死的?”她抽出银针抵住乞丐喉头。

老乞丐浑浊的眼珠突然暴凸,喉咙里发出“嗬嗬”怪响,手指死死抠进砖缝。

沈清澜暗叫不好,扳开他下颚时已晚,黑血从七窍涌出,眨眼间便断了气。

尸身倒地时,袖中滚出个鎏金铃铛,铃舌上刻着蝇头小字:丙戌年霜降,裴。

五更天的梆子响了第三遍。

沈清澜蹲在义庄的青砖地上,将老乞丐的尸身摊开。

麻布衣襟扯开的瞬间,她呼吸一滞

——尸体胸口纹着完整的北狄狼头刺青,狼眼处用朱砂点着三颗血痣。

“三滴血,三日命。”

她想起父亲的手札里记载过,北狄死士接令后三日必亡。

指尖抚过狼头刺青,触感竟微微凸起,柳叶刀挑开皮肉,一枚青铜钥匙贴着肋骨生长,表面覆着层血肉薄膜。

门外突然传来锁链晃动的声响。

“今夜义庄不接尸!”守门的老头咳嗽着喊。

玄色衣摆扫过门槛,萧景珩指尖捏着那枚鎏金铃铛,铃舌上的“裴”字正对着她:“沈姑娘对裴家的东西,似乎格外感兴趣?”

沈清澜反手将钥匙藏入袖中:“不及萧尚书,连乞丐的遗物都要抢。”

“丙戌年霜降,裴家二公子坠马身亡。”萧景珩踱到尸身旁,马鞭挑起乞丐溃烂的下巴,“巧的是,给他牵马的小厮脖颈也有这样的溃疮。”

油灯爆了个灯花,沈清澜看见他大氅内露出半截绷带——是昨日在暗巷为护她被瓷片划伤的手。

“西域血藤汁混鹤顶红,外敷烂肉,内服穿肠。”她突然开口,“裴家若想灭口,何必用这等迂回手段?”

萧景珩低笑一声,马鞭倏地缠住她手腕:“你怎么确定是裴家?”

银针从她袖中滑出,针尖抵住他虎口:“这要问昨日刑部大牢里,是谁在死囚室墙上刮毒粉。”

僵持间,远处突然传来尖叫声。

一队金吾卫举着火把冲过长街,火光里映出揽月阁顶楼摇晃的人影。

沈清澜腕间银针一转,萧景珩吃痛松手,再抬头时只见她白麻衣角掠过墙头。

顶楼雅阁的雕花门大敞,西域商人阿史那伏在案上,手中还攥着半截羊皮卷。

沈清澜翻过尸体,瞳孔骤缩——阿史那嘴角淌出的黑血里浮着金粉,与玉娘指甲缝中的迦南香膏一模一样。

“让开!”萧景珩的金鱼符砸在门框上。

沈清澜却撕下一片帐幔裹手,径直探入尸身喉中。

黏腻的触感让她胃部抽搐,指尖终于勾出团黏着血丝的棉花,棉絮里裹着颗珍珠,正是玉娘金步摇上缺失的那颗。

“珍珠浸过石胆水,”她将棉花扔进茶盏,清水顿时泛起靛蓝,“遇毒则色变,有人想毒杀阿史那灭口,却被他临死前吞了证据。”

萧景珩突然攥住她手腕:“你究竟是谁?”

窗外的雨斜扫进来,打湿她面纱。

沈清澜嗅到他袖间沉水香混着血腥气,忽然想起三年前那个雪夜,刑部大牢的火把也曾这样照在父亲脸上。

“我是能帮萧尚书扳倒裴家的人。”她抬眼,眸光如淬火的刀,“毕竟您追查萧氏灭门案十年,也不想让真凶继续戴着贤相的面具吧?”

他手指蓦地收紧,她腕骨发出细微的咯咯声。

楼梯口突然传来脚步声,裴家管事裴忠的声音刺破死寂:“刑部办案,闲杂人等退散!”

沈清澜感觉腕间力道一松,萧景珩已将她拽到屏风后。

他气息喷在她耳畔,说出的话却让她浑身发冷:“裴世安在楼下,想要命就别出声。”

月白锦靴踏过血泊,裴世安手中折扇轻敲掌心:“萧尚书好雅兴,命案现场还要带个仵作红袖添香?”

沈清澜隔着屏风缝隙看去——传闻中“仁善济世”的裴家嫡子,生得竟是眉眼含春的菩萨相。

只是他腰间玉佩悬着个鎏金铃铛,与老乞丐身上那枚如同镜像。

“裴侍郎来得巧。”萧景珩踢了踢阿史那的尸身,

“北狄探子死在你的地界,明日早朝怕是要热闹了。”

“探子?”裴世安用扇尖挑起羊皮卷,

露出背面血写的北狄文,“这分明是萧大人与敌国往来的密信啊。”

火把突然暗了一瞬。

沈清澜看见萧景珩背在身后的手打了个手势,那是父亲教过她的北狄暗语:焚。

羊皮卷在裴世安手中轰然起火。

“哎呀,证据没了。”萧景珩抚掌轻笑,

眼底却结着冰,“裴侍郎下次玩火,记得别沾西域火鳞粉。”

裴世安甩开烧焦的扇子,目光忽然钉在屏风上:“这位姑娘的眼生得很。”

沈清澜正要后退,却发现裴忠堵住了退路。

腐臭味扑面而来,她这才看清裴忠右手指甲缝里嵌着青灰——和鹤顶红粉末一模一样。

“这是我新收的婢子。”萧景珩突然揽住她肩膀,指尖划过她耳后,“哑巴,不懂规矩。”

裴世安的折扇抵住她下巴:“哑巴?那这对会说话的眼睛……”

面纱飘落的瞬间,沈清澜猛地咬破舌尖,鲜血混着嘶哑的喉音喷出:“啊……啊!”

裴忠突然惨叫。

他抓挠着脖颈跪倒在地,脓血从指缝间涌出。裴世安疾退三步,锦靴仍沾上血污:“怎么回事?”

“西域血藤毒,接触即染。”

沈清澜哑着嗓子比划,故意让血滴在裴忠衣摆,“大人快更衣!”

趁众人慌乱,萧景珩拽着她跃出窗外。夜风灌满衣袖时,她听见裴世安在身后轻笑:“萧尚书,我们朱雀台见。”

揽月阁的灯笼在雨中晃成一片血雾。

萧景珩将她按在暗巷砖墙上,掌心擦过她渗血的唇角:“装哑巴还要咬舌头,沈姑娘对自己够狠。”

“不及裴家,”她舔去血渍,“用十年养个像裴忠这样的毒人。”

更声穿透雨幕,萧景珩突然将一物塞进她掌心。

是那枚从老乞丐体内取出的青铜钥匙,沾着两人的血。

“能打开刑部案牍库的密匣。”

他眼底映着远处裴家的灯笼,“沈清澜,你父亲沈愈白七年前存的证物,就在最底层。”

她浑身血液瞬间凝固。

父亲被押走那夜,确实嘶吼过“证物在刑部”,当时所有人都当他是疯癫。

“为什么帮我?”

萧景珩的拇指按上她锁骨,那里有枚月牙胎记:“因为你这块疤,和萧氏祠堂供奉的族徽……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