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里口有狗打架看。”樊哙在田坎上抱着条大黑狗,高兴喊道。
“大哥,田帮忙种下。”
刘邦闻言立马从田里起来,也不管兄长的喊骂,洗了洗手就跟着樊哙跑了。
到了中阳里里头,刘邦纳闷,也不见平时的狗子们互溜,倒看见了一群人围着圈,吆五喝六喊着什么。
“樊哙来了,快进来,斗了两轮了,等你呢”有人看见樊哙,赶忙让给他位置。
刘邦看到里面景色,脸马上黑了,走上前大喊:“停停停,我不是说了不准斗狗吗,泗水亭不能玩这个。”
里头几只狗血迹斑斑趴在地上,呜咽喘气,不少碗里装着大钱,人们面红耳赤激动极了。
“大哥,你家大黄太老了天天躲家里,现在大黑没得狗欺负,几个月没打仗看了,你不是生辰到了,我出个主意让你乐乐。”
樊哙抱着肥膘的黑狗,满脸得意。
刘邦一巴掌拍在樊哙脸上,后者躲得很快,不等刘邦追着打,有个壮汉就喊道“樊哙你快过来斗狗,等好久了。”
周围人议论纷纷
“樊哙惨了,那狗是真猛,牙齿老狠了。”
“我认得那是张家的狗,雍齿不知道怎么借的护院狗,凶的很。‘’
“可惜了,没人开盘口。”
“傻子都看的出来输赢,谁会开。”
樊哙抱着黑狗走上去,看着雍齿脚下,面色大变,是一条护院犬,体态比他怀里肥膘黑狗壮一大圈,满是凶狠地吠叫。
樊哙怀里的黑狗一看,连忙缩进他怀里不敢动弹,瑟瑟发抖。
樊哙指着雍齿骂道“你个畜生,这怎么斗,你家那条狗去哪了?”
雍齿露齿一笑“你管我拿什么狗,这狗是我买的,就是我的狗,赶紧开始别磨叽。”
“我不斗了,你骗人。”樊哙抱着狗就往外走,这时响起了雍齿冷哼“不斗可以,得把昨天画押的钱补上,二十个大钱,一个也不能少。”
樊哙愣住了,雍齿从胸襟里掏出来竹简,长叹口气“不还钱你就别想走。”
几个壮汉拦住樊哙,有一人冷笑“樊哙,要么交狗,要么交钱,你自己选。”
樊哙看着怀里的大黑狗,他平时就靠这条狗对上刘季家的大黄威风,日子里还喂些猪肉给黑狗吃,像是当孩子养。
黑狗也似察觉到自己命运,呜呜叫着,趴在樊哙身上。
“好狗啊,通人性,樊哙你还是交钱吧。”雍齿故意大声感慨“不然别人还以为我在干什么坏事。”
樊哙回过头,他没得办法,看向旁边站的面色发黑的刘邦,叫了声“大哥。”
刘邦不应。
几名壮汉上来抢狗,樊哙起了哭腔“大哥,没了大黑我活不下去了。”
“唉。”刘邦叹了口气,走到雍齿面前“大家都是乡亲,你这是难为谁啊雍齿,我出个数,五个大钱,二十大钱你看像人话吗?够买块地了。”
雍齿看到刘邦过来,连忙把竹简藏到胸襟里,冷笑道“咋了,就准你兄弟得好处,别乡亲,和你不是一个里的。上次你们还骗我钱,我告诉你刘季,二十个钱一个也不能少。”
樊哙和几个人拉扯,骂道“谁骗你钱,自己耍赖皮,那是萧大人判的。”
雍齿冷哼“我不管,给钱还是压狗,你自己选。”
刘邦这时大声道“秦法里不准斗狗,雍齿我告诉你,你一个钱别想拿,还有你们周围的人散散,想干嘛?”
“这次我问清楚了,那是不准聚众赌钱,刘季,这次你别想蒙我,我懂秦法!”雍齿咬牙道。
刘邦大骂“放屁,这些盘口不是你设的?”
雍齿“那是你里人自己设的,你问他们,关我何事,这些狗也是你里人自己的,我狗是一点没伤。”
刘邦看向这些人,这些人立马拿起盘口钱,瞬间散了,躲得远远的,凑热闹地看着这边,一下场上就剩下雍齿五个人和刘邦樊哙。
还有两条喘着粗气,要死不活的狗。
刘邦心里叹气,其实他第一眼就认出了这几条狗是里人的,他给狗子们都取了绰号,倒的一条有黑斑的白狗是“白大将‘’,另一条黄狗是‘小黄校郎。’
他们都是瘦狗,吃人剩下粗粮大的,别说和雍齿那条护院的大黑狗打,和樊哙的肥膘黑狗也打不赢。
刘邦平时喜欢喂它们,知道他们除了嗓子大,真打起来也是遛弯的狗,此时狗身上都有着鞭伤,也应该是他们互咬成这样的原因。
刘邦上前将呜咽抽气的狗子们捡起来,走到樊哙身边,拍了拍他肩膀,樊哙流着鼻涕抱着黑狗不撒手,几名汉子也是头大不好下手,骂骂咧咧。
“接受现实吧,你看你这个畜生干得什么事。”刘邦抱着两条狗,像是放弃了挣扎,长叹口气“就放大黑打吧。”
樊哙眼神瞬间清澈,抱紧肥膘“不行,会要咬死的,大黑没得打。”
刘邦抱着狗往街边走,大声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你啊,就是喜欢逞强耍威风,哥几个把狗拿下来,他还不起钱的。”
“刘季,你个畜生,卢绾你就帮忙,我就不帮是吧,你算个屁大哥,我瞎了眼我。”
樊哙愣住了,那几人抓住机会一下把大黑抢了下来,樊哙气的大骂,可刘邦人影绕过街道已看不见了。
雍齿也是无语,本来高兴的心情突然消失的一干二净,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这心情,明明出了口恶气却更难受了。
“大哥,斗吗?”有壮汉掐着大黑脖子,走上来,面色犹豫。
雍齿看向樊哙,烦躁道“随便吧,还是斗吧,反正这狗没人给钱,樊哙,给不给的起钱?”
樊哙怒道“你要斗就斗,一分没有。”
雍齿一听,也是怒了“你小子还给我横,给我放狗。”
几名壮汉本想劝劝,看到雍齿生气的目光,就把那护院犬和大黑压在几个篱笆绕成的斗狗圈里。
护院犬凶得很,平时就是吃生肉,偶尔还得练凶性咬死些鸡鸭,此时和大黑在一起,顿时面露凶光,也不叫,只是传出“呜呜”的震声,不断靠近。
而大黑则是瑟瑟发抖,缩成一团,吠叫个不停,往后不停退着。
两狗瞬间贴的很近,几名汉子摇了摇头,雍齿也是无言,樊哙则是死死盯着里面,面露希冀。
“唉,这走道怎么有个篱笆,乡长说了不能乱占道,谁干的啊。”突然响起了个诧异声音,雍齿见刘邦从街道角一下绕出来,把斗狗圈的篱笆大黑那一面一下子拔起。
大黑看了口子,一下跑的飞起,也不看他主人,一溜烟不见了,那护院犬瞬间追上去,只是刚出篱笆就撞到一人。
雍齿见状大怒“刘季,你干什么?”
刘邦一脸不解“我泗水亭长,这占道就是我该管的,还有你这狗怎么回事,怎么盯着我手。”
雍齿看向大黑狗疯狂向刘邦吠叫,他一看刘邦手上的东西立马变色,大叫道“你赶快把你手里肉扔了,这狗凶的很,咬人的。”
然后他不停吹着口哨,让黑狗老实点。
刘邦满脸无辜“我就买了点猪头肉回家下酒,凭什么扔我的肉?”
说着他把手里的一大块肉在大黑狗面前晃啊晃,黑狗本来受训练的习惯还是忍不住骨子里的贪吃,毕竟主人家为了保持它的凶性,并未完全想控制住它。
一下子,满脑子都是肉的大黑狗瞬间扑向刘邦,场面一下子难看了起来,而这时街道另一边走出好几名衣着华贵之人,瞧见了这一幕,立马惊呼
“刘季!”
“大哥!”
黑狗“轻松”扑倒刘邦,一口又一口狂啃着身下人,立马有周围的人插着棒子,一人却不含糊,只见樊哙大喝一声一下把狗脖子提溜起来,那狗吃不到肉还绕着脖子想咬人。
樊哙又死死擒住狗后脖子,立马两巴掌下去,一下子黑狗的眼神清澈了下来,呜呜叫着。
“刘季,你没事吧?”萧何带着几名秦吏走过来,立马扶起刘邦,他检查了之后才松口气,刘邦只是衣襟凌乱,却未被狗咬到身体,算是大幸。
雍齿也靠了过来,看见这幕长出了口气,恼怒道“刘季你是找死吗?”
萧何愣了,立马指着雍齿训斥“雍齿,你什么意思,刘季差点被这狗咬死,你还骂他?”
雍齿连忙作揖“萧大人,我不是这个意思,你听我解释。”
萧何沉着脸,呵斥“解释什么,这狗是谁的凶犬,这种犬不能乱带出来的,咬到会出人命的?你要解释,难不成这是你雍齿的狗?”
“不是,大人这是……”
刘邦这时锤了锤腰,大声打断道“我本来家里有点喜事,请萧大人和几名长官吃酒,就先走一步路,看到谁在走道圈地,没想到里面关着头恶犬,差点就赔了性命。”
雍齿一听,七窍生烟,连忙叫道“不是啊,萧大人,刘季这狗东西……”
萧何眼色一冷“嗯?”
雍齿咽下口水,尽量平静道“是,是刘季他故意的,我们在这里斗狗,中阳里人都能作证!萧大人,你看这竹简,是他刘季想帮他兄弟脱身搞的鬼,你得好好看着啊。‘’
边说,他便指着远处一大片探着脑袋吃瓜的里人,他指到哪,哪的脑袋就缩地不见,雍齿气急,连拿出胸口的竹简给萧何。
萧何看完竹简,有些沉默,又点了秦吏抓了些里人过来。
只是那些人却丝毫不提斗狗的事,让雍齿脸色一白,他很快意识到这些人是怕自己聚众斗狗也犯了事,就不承认这茬。
“萧大人,我这几个兄弟也能作证。”雍齿连忙把几个面色老实的汉子带过来。
“萧大人,我们能作证,刘季先来过。”几人脸色诚恳,说的有声有色。
萧何越听脸越黑,大喝一声“够了。”
顿时场上安静下来,所有的眼睛看向他。
萧何叹了口气,对雍齿严肃道“这是你里人,是做不得数的,而且就算刘季他来过,也不成立故意找事,你明白吗,这一码事归一码事,得两算。”
雍齿一听,连忙点头“是是,”但他很快反应过来,疑惑问道“萧大人,什么两算?”
萧何冷冷道“刘季是受了官职的,你占道斗狗,差点害了他性命,这算妨碍官事,又算伤人性命,还好没大事。你和樊哙的事,自己去找它狗算,但今天刘季要是告你,你起码得坐上个五六年牢了,雍齿。”
雍齿一听,面色刷白,一下子跌坐在地上,几名同里汉子也躲瘟神一样和他保持距离,不复亲近。
萧何叹了口气,终于看向一直老神在在的刘邦,劝道“你好歹没伤性命,就和他和解如何?”
“对对对,和解和解,刘季你要多少大钱,你开个价,我有钱,你行行好,都是乡亲都是乡亲啊。”雍齿一听,立马趴向倒地的刘邦,抱住他的左腿,号啕大哭起来。
“不能和解,大哥,就送这个混球去坐牢,他老是恶心我们,占着水道捡便宜,不能放过他。”
樊哙提着焉了的黑狗,面色发狠。
“那你家大黑呢?”刘邦脸色难看,嫌弃地踹开雍齿,没想到这厮无耻,又扑了上来蹭泪和涕。
樊哙咬牙“就一条狗,送他了,只要他不好过,我怎么都行。”
“樊哙,你还挺狠啊,”萧何骂道,又看向刘邦“水道的事谁上都会起冲突,刘季你也是知道的,这样,雍齿你赔刘季三十个大钱,这样就结了怎么样?”
雍齿一听,立马点头“可以,可以!”向着萧何就拜。
萧何摇头“你拜我没用,你得问刘季同不同意。”
雍齿立马看向刘季,诚恳道“刘哥啊,刘祖宗,刘爷爷,你就饶了我好吗,三十个大钱,我一回家就拿过来一个子也不会少,求你了,我上有老父,下有小儿,还有我家二媳妇我要是进去了,她非得把我家都偷了。”
樊哙也是解气,看着雍齿的狼狈样子,不过他也是知道分寸,不和雍齿讨要自己的二十大钱。
毕竟这是自己干得错事,刘邦是冒着生命危险来帮他,他如何能开口。
刘邦“雍齿,我不要你三十大钱,你把竹简给我兄弟送去,我要他记得今天这个教训,还有你得把白将军和黄小校尉的伤治好。‘’
樊哙叫道“大哥,不行……”
刘邦冷冷看了他一眼,顿时樊哙说不出话,他又看向面有喜色的雍齿“另外以后你不能再来中阳里坏我定下的规矩。能做到,就带着你的人走吧。”
“刘爷爷你真好,你放心我以后绝不会来中阳里半步,”雍齿跪在地上,给刘邦磕了好几个头“只是……”
刘邦皱眉“只是什么?”
雍齿苦笑“那白将军,和黄什么是谁啊?我认不得这么大的人物啊。”
“斗伤的那两条狗,你放心要不了一个大钱,你和医馆自己去结就好了。”
话分清后,雍齿交了竹简便带着人飞一样离开了。
樊哙见雍齿狼狈的背影,拿着竹简,不解问刘邦“大哥,十个大钱,不要白不要,这雍齿是真的可恶,还有大哥,我开始就想你生辰到了,你喜欢看狗子们打架,我没错啊。”
刘邦无言,刚想说话萧何就先冷冷开口“你就记着那点好处,你让雍齿记着那十个大钱,天天成乡里人的笑柄,他后面肯定还得找你。”
樊哙嘴硬“我可不怕他,打架我把他扭下来。”
萧何摇头,看向刘邦,感慨道“刘季,你是个人才,你知道我为什么把衙署放在中阳里吗?”
刘邦作揖“不知道,还请萧大人指教。”
“你啊,你啊,刘季,你绝非常人,”萧何眼有欣赏,瞥了眼樊哙“只是你看兄弟的眼光,我确是不认可。”
樊哙生气道“萧何,你什么意思?”后面秦吏一听,立马面色一肃,准备呵斥樊哙,萧何摆摆手,几人才退下去,冷眼看着樊哙。
“萧大人,这是你眼光错了,樊哙他是真性情的人,这样的人是不多见的。”刘邦正色道“世上像雍齿这样的无赖之徒很多,像里人这样的只想过小日子,爱看热闹的人也很多,但是真性情的人,真的很少。”
他拍了拍樊哙肩膀,笑道“我和弟兄们在一起的时候很开心,这就够了,人生又能多长,能开心一天,便开心一天。”
萧何似懂非懂,点了点头,带着几名秦吏离开了街道。
“樊哙,回家了。”
刘邦看向狼藉的街道和仍然在探头的里人们,笑了笑,往田里赶去。
樊哙跟上,有些心虚“大哥你的生辰。”
刘邦豪爽一笑“平头那有过生辰的,我一闾左之人,哪里过这种东西?”
樊哙摸了摸头,小心翼翼地问了句“大哥,我说不认你了是气话,你没生气吧?”
刘邦瞥了他一眼,摇头道“一点也没有。”
樊哙又是高兴,又是生气,最后感慨一句“大哥你真是应了萧大人那句话,‘雀鸟怎知’,还是怎么说的。”
“你是想说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吗?”
樊哙拍头“没错,我有预感,大哥你会飞的很高,让那些笑话你的人大吃一惊。”
“也许吧?”刘邦喃喃道,看向杂乱的房屋,看向饥饿的女人孩子,看向自己劳作的土地,看向自己年轻时北游见过的信陵君处。
“大丈夫生当如此,我还有机会吗?”
刘邦后军营,白日里也点起了火盆。
毕竟他已经不再年轻,人老了就容易想过去的事情。
刘邦摊开了五水营送来的两份竹简,第一份正是让他陷入回忆的竹简,当初雍齿和樊哙的斗狗竹简。
而第二份则是樊哙的举荐竹简,他说自己找到了一名奇人,不亚于韩信,能帮助汉王建立更伟大的世道。
“哪有什么奇人,樊哙你就是不服输,想着逞强,我有你们这些老兄弟,还需要什么奇人。”
刘邦看向竹简,脸上会心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