甫怀道人面露惑色,开口问道:“可是贫道方才言语失当,说错了什么话?”
顾惟清轻笑摇头,示意并无此事。
甫怀道人心下稍安,便欲将五雷正法中的精要妙道,细细说与顾惟清听,却忽地神色一凝,抬首望向天际,眉头微不可察地一蹙。
顾惟清亦心有所感,细思片刻后,语声沉稳平和:“远空气机翻涌,灵机四散,定是有人排空驭气,朝此地疾驰而来。若晚辈感应未错,来者人数,当在二至三人之间。”
因来人距此尚远,且功法同源的修士气机相近,难以精准区分,顾惟清仅能依凭感知,大略估算人数。
甫怀道人听闻此言,惊异地瞪大双目,脸上满是不敢置信。
他之所以能率先察觉远空异动,实则另有原因。
在来此途中,为防备邪人追索,甫怀道人悄然布下数枚“混元一气符”。
此符与白元归真符皆出自观灵玉简所载功法,二者用途有别,各有神妙。
“混元一气符”具察灵辨气之能,置于关键要冲,宛如高悬明镜,声光气色,无所不辨。
一旦有外敌气机触及此符所布之界,必会于他心神深处示警,令他瞬间洞察异常。
方才他所感应到的异动,乃是源自第二枚混元一气符的示警。
想来那些邪修,侥幸避开首枚法符的探查,便心生大意,这才落入第二枚道符的法眼。
而那第二枚混元一气符,可是布设于五百里开外之处!
这位顾少郎,感应之敏锐,竟精绝如斯,实在令人叹为观止!
甫怀道人转念一想,顾惟清心境修为远超常人,这份感应之能当来源于此。
毋庸置疑,此能定是顾惟清心境修为有所成就后,所参悟到的灵觉玄异!
甫怀道人暗自思量,这般玄异灵觉,倒与传闻中“玄鉴通微,明若观火”颇为相似。
“玄鉴通微,明若观火”,堪称天人感应之绝诣,若一言以蔽之,当为“心光澄澈若琉璃,洞照乾坤绝纤尘!”
修士若获此等玄异,神念仿如九霄天眼,悬照八荒,光耀四方。
近观,可辨落叶飘零、游鱼摆尾;远察,能觉邪氛暗涌、人心诡谲。
倘若外敌暗中潜行,形踪则早显于灵台识海,任敌隐身藏迹,皆如明烛照影,无所遁形。
然此等玄异灵觉,虽神妙无方,却也需相应道行支撑,方能淋漓尽致地展露神威。
顾少郎这份超凡本领,莫说自己的筑基同辈中绝无仅有,便是金丹修士,若不施展神通术法,恐怕也难有此等能为。
真真后生可畏也!
此刻,强敌将临,顾惟清却仍是神色从容、泰然自若,甫怀道人看在眼里,暗暗颔首。
这般风采气度,于自己所遇英秀后辈中亦不多见,思来想去,唯有与自己一同拜入玄府的封师侄,方能与之相提并论。
甫怀道人微微点头,眼中满是赞叹之色。
此番事机成败,果然全系于顾少郎一身。
念及此处,他赶忙将五雷正法的紧要诀窍,尽数诉于顾惟清知晓。在他看来,顾惟清实力每提升一分,此战胜算便增添一分。
“元照归流法,可加速气机运转,待少郎修炼至炉火纯青之境,无论行功运法,还是施展神通秘术,皆能快人三分,抢占先机。甚至日后炼化灵器法宝,也能借此妙用,大有裨益。”
顾惟清若有所思,细细于心神中体悟此法精妙。
“顾少郎适才那一剑,剑势凌厉,雷芒隐现,竟将剑法与雷法相融无间,已然参透五雷正法辅弼之能的精髓,贫道便不再赘言。”
“只是需须得谨记,初涉五雷正法,当以灵动变化为重,切莫一味贪图神通威能,若施法不当,恐会引雷霆反伤己身。况且此法极耗法力,御使过度,亦会有损道基,万万不可大意。”
顾惟清神色一凛,肃然称是。
“而若想尽展五雷正法攻伐之能,”甫怀道人面色一肃,双目似有雷霆隐现,“首重心正!心若正,则气自纯;气若纯,则雷自刚。”
“雷霆者,秉天地浩然正气而生,万邪辟易、诸魔退散,故而此法最克制阴晦邪魔。”
甫怀道人目光如炬,沉声道:“少郎先前感应无误,此刻正有三名邪修,朝此地奔袭而来。”
“稍后若得良机,少郎自可一睹贫道以煌煌天雷之威,震慑那群邪佞宵小!”
甫怀道人此言一出,凛然威势尽显,周身锋芒锐不可当。
相较此前那位风度翩翩、儒雅出尘的俊逸道人,此刻的他,简直判若两人。
顾惟清至此,始知这位万里追凶、行走于世间的玄府修士,竟也有如此杀伐果决的一面。
言罢,甫怀道人不再耽搁,手中拂尘一扬,青衫广袖无风自动,六张以云纹金箔为底、朱砂丹红书就的金风摄灵符,如片片灵羽,次第飘出。
那三名邪修在触发混元一气符后,定会小心防范。
后续几张法符恐无法示警,以筑基修士遁法之能,慢则半个时辰,快则两刻钟便能抵达此处。
料敌从宽,他需尽快布置好金风摄灵符阵,以待邪修入瓮。
甫怀道人并指为笔,指尖凝光,凌空勾勒出道道璀璨金弧,六张金风摄灵符如有神引,灵动翩跹,环绕他身周盘旋飞舞。
他口颂道诀,足踏七星步,身形飘忽,每一步落下,皆暗合玄理,随着他步伐流转,六张金风摄灵符渐次隐没于天位、地位及四方位。
布完符阵,甫怀道人盘膝入定,双手掐诀,存想天地灵机。
须臾之间,方圆百余丈内灵机如沸,自六方喷薄而出,原本平静如镜的湖面,此刻也泛起细密涟漪,似在应和灵机翻涌。
甫怀道人双目微启,眸中金光流转,以他身躯为枢机,一层层金光薄幕荡漾开来,倏尔扩张至百丈开外,将这片界域尽数笼罩。
金幕笼罩之下,湖水漾起的涟漪凝滞不动,飘落花叶亦悬于半空,鱼虫鸟兽皆寂然无声,仿若时间于此刻停驻。
顾惟清身处其间,却未受丝毫影响,显然甫怀道长对符阵的操纵已达由心自在之境。
他不敢有所惊扰,轻手轻脚,悄然往羽幼蝶所在花树走去。
此刻,羽幼蝶背倚花树,身姿婀娜,纤手轻握着一束花枝,美眸睁得大大,惊异地望着熠熠生辉的薄光金幕。
见顾惟清来寻自己,她也未羞涩畏缩,只是低眉垂睫,纤指轻捻,一片一片地扯动着花瓣。
花瓣悠悠飘落,有些轻轻覆于她精致的绣鞋上,有些则随风而落,散于地面。
顾惟清唇角含笑,打趣道:“花好月圆夜,良辰美景时,幼蝶却躲在这里辣手摧花,岂不大煞风景?”
羽幼蝶抬起眼眸,嗔怪地瞪了顾惟清一眼,娇声道:“这花唤作白月幽兰,只在月圆夜独自绽放,即便我不折它,待到天明也要凋谢的。”
“与其让这花儿孤苦伶仃,无人相伴,倒不如我把它折下来,好歹有人陪着它,也算不枉一场花事。”
顾惟清讶道:“我家幼蝶不仅博学多识,这伶牙俐齿的本事,更叫人甘拜下风。”
他目光落在羽幼蝶手中的白月幽兰上,只见花瓣层叠,瓣瓣含香,蕊丝纤纤,丝丝吐露,生的清艳妩媚。
顾惟清轻轻凑近,细细一嗅,花香萦绕鼻尖,如兰似麝。
他轻声感慨道:“白月幽兰,倒是个好名字,花生的也美。花开堪折直须折,古人诚不欺我。”
羽幼蝶掩唇轻笑,娇嗔道:“哪里来的古人?这明明是我刚刚说过的话。”
顾惟清亦笑道:“那就是幼蝶说的有道理。”
羽幼蝶得意道:“那你还不多多听我说话。”
顾惟清笑意浓浓,自然而然地牵起羽幼蝶那雪白如玉的纤手。
羽幼蝶柔荑轻回,也握住顾惟清的手,心中甜意蔓延,半分也不愿松开。
忽地,顾惟清扯过她那白里透红的手背,举至唇边,轻轻吻了一下。
羽幼蝶先是一惊,下意识地挣扎了一下,刚想抽回手,却又好似瞬间醒悟了什么,心中顿时羞喜交集。
她双颊绯红,低下螓首,不敢抬眼去看顾惟清。
而两人贴于一处的手,握得更紧了几分。
顾惟清望着羽幼蝶乌黑如墨的发髻,如蝶翼般轻颤的睫毛,还有晶莹如玉、泛着浓浓晕红的脸颊,只觉心中柔情满溢。
他微微倾身,贴到近前,轻轻将羽幼蝶揽入怀中。
二人相依相偎,一同靠在花树上。
花树似是不堪缱绻情意之重,在微风中瑟瑟摇颤,枝桠轻晃。
花瓣白的似雪、粉的如霞,纷纷摇落,宛如一场悄无声息的花雨,洒落在二人的发髻上、衣袍上,满怀皆是醉人馨香。
羽幼蝶轻倚花树,娇躯微微颤抖。
顾惟清曾多次将她拥入怀中,可这一次,却格外不同,可究竟哪里不同,她也想不明白。
“幼蝶。”
一声轻唤,似从遥远的梦境中传来,又似在耳畔低语。
羽幼蝶羞涩地侧着头,低声应道:“我在呢。”
声音轻柔婉转,好似春风轻拂。
顾惟清未再多言,只是轻轻举起她的手背,凑到唇边,又吻了一下。
羽幼蝶俏脸飞霞,一颗芳心“怦怦”乱跳,她偷偷抬眼,飞快地瞥了顾惟清一眼,又赶忙垂下美眸,悄声说道:“好啦,还有旁人在呢。”
“幼蝶,三五年而已,弹指一挥间,我会很快回来。”顾惟清目光灼灼。
羽幼蝶双颊晕红更甚,大胆抬起头来,睁大美眸,长睫一颤一颤,定定地看着顾惟清,郑重地点了下头。
二人默默相依,四周繁花纷飞。
顾惟清从羽幼蝶乌黑精丽的发髻上,拈下一瓣白月幽兰,置于鼻端,轻轻一嗅,清幽芬芳沁入心脾。
区区筑基境,何足道哉,待他早日功成,届时折花赏月,享尽人间乐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