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没坐以待毙，将娘先送上船后，折回去玄女庙里抬手拿起那金像手里握着的天蓬尺，一步步走向自己家。
她看见，在他转身的瞬间，那尊金像似乎笑了。
这次她没有紧跟着他出去，而是细细端详起这尊处处透着怪异的金像，脑海里飞快搜寻着相符合的神官，但始终没找到这号的。
是道仙打扮没错了——道袍，天蓬尺，如意莲花冠……虽然她课业不咋地，师父也没教什么经什么道的，但院子里挂满了开道以来所有真君老祖的像，从小在圆里长大的她，来来回回的连谁手背上有麻子都辨得清清楚楚，没道理不认识啊。
再追上他时，他正用完好的右手劈死了最后一个修士，十人尸体齐齐叠在一起。他的左手不知所踪，五指齐齐断掉，仅剩光秃秃的掌根，汩汩冒着血。他恍若未觉，从另一尸堆——耀祖一家身上掏出浸满浓稠血液的火折子，她以为已经吹不燃了，结果是能燃的，还很亮，像是吸足了血才这般刺眼。
火舌自他右手丢出，迅速吞噬红白斑驳的修士们。
她半分都上前不了，一时脸上竟失去所有表情，她看着那火光掩映的身躯越发高大，费力抬头也看不见他的头了。
过了很久，火光由赤变黄再变黑，最终熄灭了，十颗骨舍利咕噜噜滚至他脚边。
五颗重塑了他的左手，另外五颗则被他紧握在手中。
在水上漂的这段日子，过得很快但似乎也很久，他下船时总角竟已束发。她对水自照，长吁一口气，自己还是碧玉之年。
娘一直不停刺绣，她比他早到渡口两天，其间一直坐在船里，绣品堆满整整一船舱。
再往前走，罕有人迹。他们安顿了下来。
一日，行至山间为荒庙上香的他突然瞥见脚下滚来一只包袱，他弯腰打开一看是一个奄奄一息的姑娘，出奇的是这并不高大的人一双手却是又大又长。
她像当时玄女伸出手那般，只不过终是紧紧握住了，哀哀地哭泣，“求求你带我走吧……”
他只愣怔一秒，便应了，将人带回好生照料。
巨手女很勤快，每天用那双大手将家里洒扫得干干净净，浆洗衣物，烧菜做饭都不在话下。娘常常捧着刺绣温柔地笑笑，夸她是田螺姑娘。他自学了木工，做些小玩意儿，小部件，去很远的地方买了换钱。
日子就这样过着，他们相处的确实很和睦。
每当夜幕降临时，她便搬了凳子，在门口望着星星。他也来了，只是盘起腿来仍然像一座山似的坐落在她身边，他的声音总像是从星星那边传来的，在她头顶温柔抵达。
“你在看哪颗星？”
她眼眶蓄泪，朝夜空大声喊：“你耳边的那颗！”
“等等吧，我或许有一日可以将它摘下。”
“不需要摘下它，这么远都很亮眼了，近了不很刺眼吗？”
“什么？”
“不要摘了！”
“哦哦。”
温热大手握住自己的手，一如往日，他俯瞰下去与那双亮晶晶的眼睛对视。
“我们去拜拜玄女吧。”她突然开口。
“好。”他低头应下，让人站在左手掌心，道，“夜黑风高，你在手心里安全。”
荒庙被他一番修葺后已经十分整洁，里面摆着一个现只及他腿高的木雕玄女像，笑得和煦，伸出素手微微向下递出。
他躬身推门，虔诚跪在蒲团，重重磕磕头。
她也跪着，磕头，虔诚祷告，“希望这辈子都和他在一起。”
“什么？”他来自星星的声音因着惊奇猛然增大，结果声音刚落地，他倒跳了起来，一下戳穿了屋顶，看着满眼的深山夜色，他又是一顿懵。
夜风阵阵吹，吹散聚拢的云，聚拢的雾，拂过面，在耳边流下冰冷泪水。
她拽着他垂下的衣，用着那双大手，慢慢爬上去跳到一旁瓦背上，挥挥手，又在嘴边合成一个喇叭状，喊道：“我心悦你！你呢？你喜欢我吗？”
少女的告白诚炽热烈，美好的像一场梦。他不知道该怎么办，努力回想自己值得喜欢的优点，为她做过的也只不过救了她一次罢了。
“为什么？”声音不再遥远，飘飘忽忽的坠在耳边。
“你不讨厌我的大手……你收留我……你和伯娘都很好！”她手舞足蹈的说着，“还有！还有！你是离星星最近的人！”
“离星星最近的人又怎样？”他不解道。
“离星星越近的人就越聪明！”
他忍不住笑了，将她轻轻放在手上，慢慢带她下山，说考虑考虑。
只是时间从不等人，修仙的浩浩荡荡找上门了，要为自己惨死的师兄弟们报仇。
双拳难敌四手，更何况是一群。他很快便被制住，但幸好没有将他就地正法，而是押着三人归去了。
当夜，玄女又入梦来，她叹道，“你知道他们要带你去哪里吗？”
“大概是去什么地方斩首示众罢。”
“不，他们要带你回去扒皮抽血，开肠破肚，好生查探一番你的异能之处，研究出个所以然。你和你娘亲还有那姑娘都难逃此罪。”
“再说了，他们凭什么将话说得如此冠冕堂皇，什么报仇雪恨，什么天地正义，那只不过是他们吃人前打气的口号罢了。你做的有什么错。”
“说白了，你还不够强大，护不住你自己和你娘。”
观音面似乎裂开一条缝来，恰好他的欲望涌出来，蒙住了眼睛，于他而言，观音仍是观音，他仍是他。
此刻他兴奋到颤栗，双手微微发抖，利落出手掏了一人的心囫囵咽了下去，感受着那跳动消失在腹中，最终滋养着丹田，一股力量自此生出，愈发壮大，这体验前所未有，刺激无比，鼻腔灌进的浓重血腥味，漫进双眼的赤红，皆极大的刺激着他神经，于是他动作更快，连修士的任何杀招都不惧，没有疼痛，没有疲倦。
直到夜空降临星星出来。
恢复神智后，看着这伏尸百万，血流漂橹，他也并没有多大感触。
是他们先要杀我的，我得保护好自己和娘——
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