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昀的视网膜上还残留着CAD图纸的网格线，鼻腔里却突然灌入浓重的铁锈味。他试图挪动发麻的右臂，指尖触到的不再是人体工学鼠标，而是某种温热的粘稠液体。
“嘶——“
倒抽冷气的声音卡在喉间，耳膜被突如其来的声浪撞得生疼。那是由战马嘶鸣、金戈相击和垂死哀嚎交织成的死亡交响曲，远比办公室此起彼伏的电话铃声更令人窒息。
三小时前，他还在二十七楼的落地窗前对着暴雨改方案。玻璃幕墙映出他的影子：浆挺的蓝条纹衬衫，被咖啡渍染成褐色的袖口，还有眼底那片连遮瑕膏都盖不住的青黑。项目经理的工牌在胸前微微晃动，金属镶边反射着“寰宇建设“的LOGO荧光。
“李经理，武周集团追加了地下三层。“实习生小夏的声音带着哭腔，“他们说要还原什么古战场遗址...“
他记得自己揉了揉突突跳动的太阳穴，第六杯美式在胃里翻腾。电脑右下角的时间显示03:47，暴雨砸在玻璃上的声音像无数粒钢珠滚动。当武周集团发来的3D建模图第27次崩溃时，他摸到衬衫第三颗纽扣不知何时崩落了。
此刻，那颗纽扣正安静地躺在血泊里。
李昀的瞳孔骤然收缩。五步开外，半截断戟插在焦土中，生锈的戟尖上挂着半幅残破的军旗，暗红底色上依稀可见金色狼首图腾。更远处，一匹无主战马正在啃食尸体——确切地说，是具套着鱼鳞甲的残躯，裸露的肋骨间还插着半支羽箭。
“这不可能...“他撑着身下潮湿的泥土想要起身，却发现掌心按着块带着体温的玉佩。羊脂白玉雕着蟠螭纹，缺口处渗着新鲜血迹，显然刚从某个死者颈间扯落。
某种冰凉的触感突然贴上后颈。
“莫动。“
沙哑的嗓音裹挟着血腥气，生锈的刀锋在颈侧压出血线。李昀的余光瞥见对方开裂的皮甲，甲片缝隙里嵌着暗红的肉屑。持刀人喉间发出拉风箱般的喘息，带着腐臭的鼻息喷在他耳后：“好细的葛布...世家子？“
剧痛在此时席卷而来。记忆如摔碎的万花筒，最后的画面是办公室突然熄灭的顶灯，电脑屏幕迸出的蓝色电弧，还有窗外诡异排列的九颗赤星——等等，九星连珠？
刀锋又深入半分，疼痛让他彻底清醒。身后士兵突然剧烈咳嗽，温热的血点溅上他侧脸。趁对方分神，李昀猛地后仰，后脑勺重重撞上对方鼻梁。这是他在防身课学到的唯一招式。
濒死的惨叫惊动了食尸的战马。李昀踉跄着扑向最近的掩体——半倾覆的青铜战车。指尖触及车辕的瞬间，繁杂的铭文突然在脑海炸开：武周三年制，卒于大顺永和七年春...
“在那里！“
马蹄声如闷雷逼近，十余名黑甲骑兵呈扇形包抄而来。为首者戴着覆面盔，铁护肩上铸着狰狞狼首。李昀突然意识到，这些狼首图腾与方才军旗上的图案完全一致。
“活的！要活的！“覆面首领的官话带着古怪腔调，“刺史大人有令，活捉世家子赏...“
流矢破空声打断了他的叫喊。李昀抱头蜷缩的瞬间，看见一支白翎箭自东南方密林射出，精准穿透覆面盔的眼窝。第二箭接踵而至，将传令兵的咽喉钉在桦树上。
“苍狼寨办事！“
清越的女声在山谷回荡，惊起漫天寒鸦。李昀的太阳穴突突直跳，这个名称他在武周集团的考古报告里见过——某支活跃于明末的神秘武装，但在正史中仅有只言片语。
第三支箭擦着他头顶飞过，射穿了正欲偷袭的骑兵。李昀终于看清救命恩人的模样：少女倒悬在古柏枝干间，黛色劲装与暮色融为一体，反曲弓弦月般映着残阳。最诡异的是她腰间晃动的玉珏，竟与他手中染血的玉佩如出一辙。
“发什么愣！“
少女忽然凌空翻落，鹿皮靴踏起三尺烟尘。李昀被她拽着后领拖行数步，方才藏身的青铜战车被投石砸成废铁。血腥味越发浓重，他这才注意到少女左臂有道深可见骨的伤口，鲜血正顺着玄铁护腕滴落。
“上马！“
枣红骏马从乱石后疾驰而出，少女的力道大得惊人。李昀被抛上马背的瞬间，摸到衬衫内袋里的手机。屏幕奇迹般亮着，但原本的星空壁纸变成了诡异的星图，九颗赤星正在缓缓移动。
九环大刀劈开雨幕的刹那，李昀看清刀刃上密密麻麻的豁口——那是砍断过十七根颈骨的证明。楚红缨的箭囊已空，反曲弓弦因过度绷紧迸出裂响，她突然扯下簪发的银钗刺向马臀。
剧痛令战马人立而起，李昀被甩下马背的瞬间，后脑重重磕在青铜戟柄上。血腥味在口腔漫开，视网膜上却浮现出奇异景象：雨滴悬停在空中，折射出无数细小的星图，每颗水珠里都映着九星连珠的轨迹。
“装神弄鬼！“山贼首领的刀锋转向楚红缨，“苍狼寨的母狗也配...“
寒光乍现。
李昀不知自己何时夺过了断戟，更不懂这具现代人的身体为何记得旋腰发力的角度。戟尖挑起的泥浆化作扇形屏障，竟与他在CAD图纸上绘制的抗震结构不谋而合。当断裂的戟柄捅穿山贼脚掌时，他听见自己喉咙里发出陌生的冷笑：“承重柱偏移十五度，应力集中点在此。“
惨叫声中，楚红缨的银钗已没入山贼右眼。她转头望向李昀的眼神犹如利刃，沾血的指尖按在他突突跳动的颈动脉：“七星步？你是观星阁的细作？“
暴雨在此刻变得粘稠，李昀的视网膜上掠过成串代码。那些坠落的雨珠忽然显出血色纹路，勾勒出楚红缨的生命体征：心跳127，肾上腺素超标，左肩旧伤有金属残留。这分明是他在武周集团测试的AR医疗系统界面！
“小心弩箭！“他本能地扑倒少女。三支透甲箭钉入身后古槐，箭尾雕翎竟是用人发编成。更远处的林间闪过玄铁冷光，这次是真正的正规军——那些骑兵的锁子甲上布满细密鳞纹，马鞍旁悬挂的鎏金腰牌刻着“武周玄甲“。
楚红缨突然咬破舌尖，将血沫吐在玉佩上。羊脂白玉遇血生辉，竟浮现出暗河般的脉络。她拽着李昀跃入突然开裂的地缝时，他听见手机发出诡异的提示音——是武周集团内部通讯软件的特别关注铃声。
地底寒潭浸透衣衫，李昀的防水手机自动亮起。屏幕上跳动着未读消息：“李经理，武周天宫项目地脉异常，您最后上传的星象图与万历四十七年...“文字在此刻扭曲成蠕动的蝌蚪文，潭水倒影里浮现出九重宫阙的虚影。
“闭气！“楚红缨的警告迟了半拍。暗流突然变得湍急，两人被卷入漩涡的刹那，李昀看见潭底沉着半具青铜棺椁。棺盖上的北斗七星阵缺了天枢位，而那空缺的形状，正与他衬衫第三颗纽扣完美契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