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分

第1章 斯大林铜像

我从来没有问过自己自由意味着什么,直到那天我拥抱了斯大林铜像。靠近看时,他比预料中要高得多。我们老师诺拉讲过,帝国主义分子和修正主义分子一个劲说斯大林个头矮。实际上,她说,再矮也没路易十四矮呀,可奇怪的是,他们对这一点避而不提。她一脸严肃,接着补充道,抓住表面不放,弃要紧之事于不顾,这是帝国主义分子的通病。斯大林是伟人,他的功绩远比他的身材重要。

诺拉继续解释说,斯大林真正与众不同的地方,是他的眼睛会笑。你信吗?眼睛会笑?是因为那副漂亮、友好的八字胡遮住了嘴唇,你如果只盯着嘴唇看,就永远别想知道斯大林是真的在笑,还是在干什么别的。然而,只要瞧一下他锐利智慧的棕色眼眸,马上就能分辨,斯大林在笑。有的人无法直视你的眼睛,明显是有什么东西掖着藏着。而斯大林会直视你的眼睛,只要他想,或者你表现好,他的眼睛便会透出笑意。他总穿一件毫不张扬的外套,脚蹬一双不起眼的棕色鞋子,喜欢将右手放进外套左侧的下方,仿佛正托着自己的心脏。至于左手,他通常会揣在口袋里。

“揣在口袋里?”我们问道,“手揣在口袋里走路,那岂不是很粗俗?大人老是跟我们说,别把手揣在口袋里。”

“嗯,没错。”诺拉说,“不过嘛,苏联可是很冷的。”她忙补充:“再说了,拿破仑也总是把手插口袋里,也没听谁说那就粗俗了。”

“不是插口袋里,”我怯生生地说,“是插马甲里。他那会儿,那是教养好的标志。”

诺拉老师没理我,等着再有人提问。

“而且,他个头很矮。”我又插了一句。

“你怎么知道的?”

“奶奶跟我讲的。”

“那她怎么说的呢?”

“她说拿破仑个头矮,可当马克思的老师黑格尔——还是韩格尔,我也记不清了——看见拿破仑时,他说可以看见世界精神站在马背上。”

“是韩格尔应是黑格尔,此处为老师弄错了。——译者注(如无特别说明,本书脚注均为译者注),”她纠正道,“韩格尔说得没错。拿破仑改变了欧洲,让启蒙运动的政体广为传播,的确是位伟人,不过比不上斯大林。马克思的老师韩格尔如果看见斯大林站在坦克上,而不是马背上,也会宣称自己看到了世界精神。斯大林启迪了更多人,不光是欧洲人,还有非洲、亚洲数百万兄弟姐妹。”

“斯大林喜欢孩子吗?”我们很想知道。

“当然喽,很喜欢的。”

“比列宁还喜欢吗?”

“和他差不多吧,不过对于这一点,他的敌人一向都是遮遮掩掩的。在他们口里,斯大林比列宁糟糕,因为对他们来说,斯大林更强大,也远比列宁危险。列宁改变了俄国,而斯大林改变了世界。就因为这个,他虽然与列宁一样爱孩子,却一直都不太为人所知。”

“斯大林像恩维尔伯伯即恩维尔·霍查(Enver Hoxha,1908—1985),前阿尔巴尼亚领导人。那样爱孩子吗?”

诺拉老师有些踟蹰。

“斯大林更爱孩子?”

“答案嘛,你们心里清楚。”她面带温暖的笑意答道。

或许斯大林喜欢孩子吧。孩子们大概是喜欢他的。但我敢说,百分百确定,12月那个湿冷的下午,我对他的爱达到了顶点。那天,我从港口一路蹦跳着跑到了文化宫附近的小花园。我大汗淋漓,全身颤抖,心脏怦怦狂跳,感觉就快从嘴里迸出来了。我拼尽全力跑了一英里1英里约合1.61千米。多,终于瞅见了那座小花园。斯大林铜像的身形出现时,我知道自己安全了。他站在那里,庄严如常,穿着那毫不张扬的外套、不起眼的棕色鞋子,右手放在外套下面,仿佛托着心脏。我停下脚步,环顾起四周来,确定没人跟随后,便走上前去,将右脸紧紧贴在铜像的腿上,双臂吃力地环住他的膝盖,这样便没人能注意到我。我尽力喘匀气,闭上眼睛,心里开始默念:一,二,三。数到三十七时,再也听不见犬吠声了。鞋子踩踏水泥路面的轰响变为遥远的回声。只有抗议者的口号还偶尔在回响:“自由,民主,自由,民主。”

等到确定自己是安全的,我松开了铜像,坐到地上细心观瞧起来。他鞋上的最后几点雨珠快干了,外套上的漆也开始褪色。正如诺拉老师描述的那样,他是一位青铜巨人,手脚比我想象中大很多。我脖子向后微倾,抬起头来,好确认他的八字胡的确遮盖住了上唇,眼中透着笑意。可是,没有眼睛,没有嘴唇,甚至没有八字胡。那些流氓偷走了斯大林的头。

我捂着嘴,将尖叫压了下去。这位蓄着友好八字胡、远在我出生前便矗立在文化宫小花园里的青铜巨人居然没了头?这可是斯大林啊,韩格尔见到他,都会说看到世界精神站在坦克上。为什么会这样?那些人到底想要什么?他们为什么要嚷嚷“自由,民主,自由,民主”?那是什么意思?

此前,我从来没有认真思考过关于自由的事。根本没必要。我觉得自己够自由的,甚至常常觉得它是种负担,就像那天一样,偶尔还会觉得自由是种威胁。

我没想到自己会卷进抗议中。抗议是什么,我恍然无知。几个小时前,我冒着雨站在校门边,心里盘算着该走哪条路回家,是左转,右转,还是直行。想怎么选其实都随我。每条路都会带来不同的问题,我不得不掂量问题的起因与后果,思考它们意味着什么,然后做出我知道也许会后悔的决定。

自然,那天我后悔了。我自由选择了回家的路,这决定还是错误的。当天轮到我值日,放学后要打扫卫生。教室的卫生是四人一组轮流打扫的,可男孩子常常会找借口溜号,只有女孩子留下来。我和好朋友伊洛娜一起值日。通常情况下,搞好卫生后我们俩便会离校,在街角遇到坐在人行道上卖葵花子的老妇人,就会停下来问:“能尝一下吗?放盐没放盐?有没有炒过?”那女人会依次打开带来的三个袋子,里面的葵花子分别是盐炒的、没用盐炒的、没用盐也没炒的,我们各尝了几颗。有零用钱的时候,选择很多。

之后,我们会左转去伊洛娜家,一边嗑着瓜子,一边掏出用她妈妈的项链挂的生锈钥匙——她就挂在脖子上,藏在校服下面,折腾了一会儿才打开门进了屋。接下来,我们会选一种游戏玩。12月份最容易选,因为全国歌唱比赛的准备工作在这个月开始。我们会编自己的歌曲,假装我们能上国家电视台。我负责写歌词,伊洛娜唱,有时我会抄起大木勺敲厨房里的平底锅,充作鼓声伴奏。不过,最近伊洛娜对歌唱比赛失去了兴趣。她似乎更喜欢玩过家家。她不愿在厨房听我敲平底锅,更希望待在她父母的房间里,试戴她妈妈的发卡,换上她的旧婚纱或者用她的化妆品,假装给布娃娃喂奶,一直到午饭时间。到了那时,我就得决定是听伊洛娜的接着玩,还是劝她去煎鸡蛋。要是没有鸡蛋,那吃面包是蘸着油吃,还是就那么干啃。不过,这些都是小问题。

那天真正棘手的问题出现了:我与伊洛娜为应该如何打扫教室起了争执。她坚持要既扫地又拖地,说要不然就别指望拿到当月最佳清洁员的小红旗。她妈妈一向都看重这个。我说照规矩每周奇数日只扫地,偶数日才既扫地又拖地,而这天是奇数日,我们可以早回家,还不耽误拿卫生红旗。她说老师可不这样想,还提醒我,上次就是因为我打扫卫生不上心,老师把我家长叫到了学校。我说她搞错了,实际原因是周一早上纠察队发现我指甲留得太长。她坚持说是什么原因不重要,反正打扫教室就该扫拖并举,不然即便月底拿到了红旗,心里也会觉得不踏实。她接着又说,仿佛没有再争下去的必要:她在家也是这样搞卫生的,因为她妈妈以前都是这样做。我对她说,别每次为了逼我让步,就把她妈妈搬出来。我气呼呼地走了,淋着雨站在校门旁,心想伊洛娜总盼着人家对她好,即便她错了。她有这个权利吗?我纠结自己是不是应该假装喜欢扫地拖地,就跟假装喜欢玩过家家那样。

我恨死那个游戏了,但从来没对她说过。我讨厌待在她妈妈的房间里试婚纱。我觉得穿死人的衣服,或者碰她几个月前还用过的化妆品,把自己打扮成她,感觉很可怕。不过这是最近的事,之前伊洛娜还一心盼着能有个小妹妹,好跟我弟弟玩。可是她妈妈去世了,刚出生的妹妹被送去了孤儿院,只有婚纱留了下来。我不想伤她的心,所以没有拒绝穿婚纱,也不想跟她讲,那些发卡让我觉得硌硬。我当然可以直接说出自己对过家家的看法,就像我直接撂下她独自扫地、拖地那样,没人会阻拦。可是我觉得最好还是让伊洛娜听到真话,即便她听了会难受,这也比为了让她高兴而无休止地撒谎强。

如果不左转去伊洛娜家,我就会右转。那样路最短,沿着两条窄巷走下去,便会来到主街上的一家饼干作坊前。在那儿新的麻烦又会出现。每天送货卡车快要到的节骨眼儿,会有一大群放了学的孩子聚集到那儿。如果我走的是那条路,难免会加入所谓的“饼干行动”。我跟其他孩子会背靠作坊外墙站成一排,焦急地等待着卡车的到来,时刻留意作坊的门,竖起耳朵听马路上的任何异样,譬如有人骑车而过,或者马匹与马车偶然经过。到了某一刻,作坊门会打开,从里面走出两个抱着饼干箱的运输工人,有如擎着地球的孪生阿特拉斯兄弟希腊神话里的擎天神,属于提坦族。因反抗宙斯失败,被宙斯降罪用双肩支撑苍天。。这会引起一阵小小的骚动,所有孩子都一拥而上,反复嚷着:“哦,贪心鬼,哦,贪心鬼,饼干、饼干,哦,贪心鬼!”就在此时,原本有序的队伍会自发分成两队,一队穿黑色校服的孩子当先锋,挥着手臂想去抓住运输工人的膝盖,另一队做后卫,蜂拥着冲向作坊大门将出口堵住。两个工人扭动下半身想摆脱孩子们抓握他们膝盖的手,上半身绷紧,好将饼干箱抓牢。总会有一包饼干滑落下来,一场打斗便会爆发。这时一位经理会从作坊里现身,手里捧着尽可能多的饼干,好满足每个人,让聚集的人群散去。

我可以自由选择右转,或继续直行;如果是右转,就会碰上这档子事。期待一个十一岁的孩子继续往前,不去要饼干,也不去理会从作坊敞开的窗户飘出来的饼干香气,不仅太过天真,也不合理,甚至不公平。指望她直接从其他小孩面前走过,无视其他孩子质疑的目光,仿佛一点也不在意送货卡车就要来了,这同样不合理。然而,1990年12月那个不幸下午的前一晚,我父母恰恰叫我那么做了。这就是为什么走哪条路回家会与自由这个问题扯上关系。

从某种程度上说,这是我的错。我不该像拿到战利品一样拿着饼干回家。不过,也要怪那位新来的作坊经理。她是新近入职的,对新工作环境还不了解,以为那天孩子们出现只是偶然。以前的经理总是一人给一块,她却整包整包地发。我们察觉到情况有变,也意识到这对接下来几天的“饼干行动”可能会有影响,便警觉起来,因此没有当场把饼干吃掉,而是赶紧将一包包饼干塞进书包,匆匆离开了。

我承认,我的确没想到,回家后把饼干拿给爸妈看,告诉他们是在哪儿弄到的,他们竟会这样大惊小怪。我真没料到劈面而来的问题会是:“你给别人看见了吗?”当然,有人看到我了,而且不只是发饼干的那个人看到了。不,她的长相我没记清。是的,四十来岁吧。不高也不矮,大概中等个头。鬈发,黑色的。笑容灿烂。这时,爸爸的脸变得煞白,双手抱头从扶手椅上起身。妈妈离开客厅,打了个手势,示意他跟自己进厨房。奶奶默默抚着我的头发,坐在角落里吃着我多给的一块饼干的弟弟,这时察觉气氛不对,突然停下来没再嚼,哭了起来。

他们让我保证以后绝不会在作坊前院逗留,也不再加入靠墙站的队伍。我得表示我已理解让工人好好工作很重要,要是人人都像我这样,很快商店货架上就会不见饼干的踪影。“互——相”,爸爸强调了这个词。社会主义是建立在互相原则上的。

我知道,即便保证了也很难做到。但也难说,谁知道呢?至少我得真诚地做一番努力。12月的那天,我没有右转而是直行,没有回教室等打扫完卫生的伊洛娜一起去她家玩过家家,也没有去拿饼干。这样的选择我怪不了谁。这都是我自己的决定。我虽然尽了全力,却还是在错误的时间出现在错误的地方。选择的自由带来的是全然的恐惧:那些警犬可能会奔回来将我咬死,四散惊逃的人群可能会将我踩扁。

我当然不可能预见到自己会误撞上抗议者,或者被斯大林铜像庇护。如果不是最近在电视上看到其他地方的骚乱,我甚至都不知道,人们高喊口号、警察带警犬出动的诡异场面就叫“抗议”。几个月前,也就是1990年7月,几十个阿尔巴尼亚人翻墙闯入外国大使馆内部。我想不通为何会有人想将自己困在外国使馆内。我们在学校聊起这种事,伊洛娜说曾有一家人,统共六口,两兄弟四姐妹,打扮成外国游客偷偷溜进了地拉那阿尔巴尼亚首都。的意大利使馆,在里面的两个房间里生活了五年,整整五个年头。还有一名游客,这位是确有其人的,名叫哈维尔·佩雷斯·德奎利亚尔秘鲁外交官,1982—1991年任联合国秘书长。,他访问了我们的国家,同爬使馆墙的那帮人谈了话,然后去跟当局沟通,说那些人想去意大利生活。

我很好奇伊洛娜的故事,便去问父亲是怎么回事。“他们是流氓(uligans),”他回答道,“就像电视上说的那样。”他跟我解释,流氓(hooligan)是个外国词,阿尔巴尼亚语里没有对应的翻译。我们也不需要。流氓大多是愤怒的青年,他们跑去看足球,喝得酩酊大醉后就挑事,与对方球队的支持者大打出手,没来由地将旗帜烧了。他们基本上都生活在西方,东方其实也有一些。不过我们既不在东方,也不在西方,所以在阿尔巴尼亚,这些家伙是最近才出现的。

当我努力去理解自己刚刚遭遇的情形时,脑中闪过的就是“流氓”这个词。显然,如果他们是流氓,那爬使馆院墙、冲警察叫嚷、破坏公共秩序、砍掉雕像的头也就说得通了。显然,西方的流氓也这么干,也许是他们偷偷入境,就是来挑动事端的。不过,几个月前爬使馆院墙的那帮家伙铁定不是外国人。这些来自不同国家的流氓有什么共同之处?

我模模糊糊地记得前一年有个什么柏林墙示威活动。我们在学校讨论过,诺拉老师解释说,它跟帝国主义与修正主义之间的斗争有关。双方都揽镜去照彼此,而那两面镜子都破碎了。这些事情都与我们无关。敌人经常企图颠覆我们的政府,每每都铩羽而归。20世纪40年代末,南斯拉夫与斯大林决裂,我们便同南斯拉夫决裂。60年代,赫鲁晓夫侮辱了斯大林的精神遗产,污蔑我们是“左倾民族主义异端”,于是我们中断了与苏联的外交关系。70年代末,中国要进行改革,我们也断绝了来往。20世纪70年代,中阿断交有多方原因,如阿方要求的高额军事、经济援助给中国带有沉重负担,双方政治、外交理念分歧等。——编者注虽然强敌环伺,但我们清楚自己代表着历史发展的正确方向。每次遭到敌人威胁,在全国人民的支持下,党就会变得更加强大。几个世纪以来,我们与强大的帝国抗争,让全世界看到即便是巴尔干半岛的边缘小国,也能找到反抗的力量。如今,我们更是领导着一场斗争,努力实现最艰难的转型,从社会主义转为共产主义自由,从公正法治的革命国家变为消灭了阶级的社会。到那时,国家本身便会消亡。

自由当然是有代价的,诺拉老师说。一直以来,为了捍卫自由,我们孤身作战。如今,他们都付出了代价,他们都陷入了混乱。而我们则岿然屹立,依然强大。我们将继续做出表率,引领这场斗争。我们既没有金钱,也没有武器,却将持续抵御来自修正主义东方与帝国主义西方的塞壬妖歌。对于所有尊严持续遭受践踏的弱小国家,我们的存在给它们带去了希望。生活在一个公正的社会里,这份荣耀感应该唤起感恩之心,因为我们不必经历世界上其他地方正在发生的恐怖:孩子们因饥饿而死,在严寒中瑟缩,或者被迫去做童工。

讲话结束时,诺拉老师举起右手,脸上露出狂热的表情。“你们注意过这只手吗?这只手会一直坚强下去,一直斗争下去。知道为什么吗?因为它握过恩维尔同志的手。人民代表大会开完后,我几天都没洗手。即便是洗了,那股力量依然在。它绝不会离开我,直到我离开这世界。”

我想起诺拉老师的手,还有她几个月前说的那番话。我仍然坐在斯大林铜像前的地上,一面整理着思绪,一面努力鼓起勇气站起来,然后原路返家。我努力回想她说的每一个字,回想她告诉我们因为握过恩维尔伯伯的手,她将竭尽所能捍卫自由时眉宇间的骄傲与力量。我渴望像她那样。我心想,我也必须捍卫自己的自由。我一定能克服恐惧。我还从来没有跟恩维尔伯伯握过手,甚至从来没有遇见过他。不过,也许斯大林铜像的腿就足以给我力量了。

我站起身来,努力想像我的老师那样思考。我们拥有社会主义。社会主义赋予我们自由。抗议者错了。没人当真在寻找自由。所有人和我一样早就自由了。我们只是在直接行使或捍卫自由,或做出必须承担后果的决定,譬如该走哪条路回家,右转、左转,还是直行。或许跟我一样,他们也是阴差阳错地跑到了港口附近,在错误的时间出现在错误的地方。也许看到警察同警犬时,他们单纯是给吓坏了;警察同警犬或许也一样,也给抗议者吓坏了,尤其是在看到人们四散奔逃的时候。或许双方只是在相互追逐,到最后根本搞不清谁在追谁,这就是为什么人们要开始高喊“自由、民主”,是出于恐惧与不安,是在说他们不愿失去“自由、民主”,而不是他们希望得到。

或许斯大林铜像的头跟这一切全然无关。或许是夜里的暴风雨弄坏了,有人已经拿去修了,很快便会完好如新地被送回旧时的位置。它依旧会有着带笑意的锐利眼睛,浓密友善的八字胡覆盖着上唇,正是人们给我描绘的那副模样,正是它一直以来的那副模样。

我最后一次拥抱了斯大林铜像,然后转过身,望向远处的地平线,估算着回家有多远,随后深吸了一口气,奔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