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7章 流沙的起源

“请大将军接旨。”

张良清越嗓音回荡在厅堂内,姬无夜却岿然不动。

他故意把玩着手里的青铜酒杯,直到张良再次开口:“见圣令如见王上,将军莫非欲行大不敬之罪?”

青铜灯盏突然爆了个灯花。

姬无夜脸颊上的刀疤抽动着,终于单膝跪地。

铠甲碰撞声如闷雷滚过,他垂首时瞥见帷幕后露出的半截矛尖。

“王上诏曰:姬无夜有三大功劳。

其一,安平君,龙泉君监守自盗军饷一案,力荐相国张开地,识人善任。

其二,献祭祀之计,安抚郑国鬼兵亡魂,平息多年夙愿。

其三,深谋远虑,勇夺被劫军饷。

姬无夜功不可没,特赏黄金千金,丝绸百匹,仆从五十。

恭喜将军。”

张良展开诏书,绢帛在晨光中泛着淡金色。

他每念一句,姬无夜的脸色就阴沉一分。

当听到“监守自盗”四字时,大将军的指节在膝甲上刮出刺耳声响;“郑国鬼兵”一词又让他额角青筋暴起;待念至“勇夺军饷”,姬无夜突然抬头,眼中凶光可怕的吓人。

唯有张良神色如常。少年甚至向前半步,让诏书垂下的流苏几乎扫到姬无夜鼻尖:“将军,还不接旨?”

张良说得清浅,却像钢针般扎进姬无夜耳中。

他盯着诏书上朱红的韩王玺印,突然想起那枚被踩扁的金币——都是看似光鲜的羞辱。

该死的韩非,抢走了本该属于他的军饷,如今居然还要整这么一出来羞辱他!

该死!

“臣,领旨。”

三个字从牙缝里挤出,姬无夜起身时故意撞到案几。青铜酒樽应声坠地,只在青砖上滴溜溜打转。帷幕后的甲士们面面相觑,不知该不该现身。

张良弯腰拾起酒樽,指尖在杯沿残缺处轻轻一抹:“可惜了这樽美酒。”

他将诏书与酒樽并排放在案上,浅施一礼:“将军保重。”

张良走后,姬无夜盯着案几上堆积如山的黄金,手指深深掐入掌心。

九十九枚归第一人,一枚归第二人,而贪婪者,一无所有。

韩非轻描淡写的寓言,此刻化作最锋利的嘲弄。

他堂堂大将军,竟成了故事里那个被算计的蠢货!

十万军饷尽失,如今这一千金赏赐,倒像是韩王亲手递来的施舍,每一块金饼都在讥笑他的惨败。

“咔嚓!”

黄金被巨力捏出凹痕,姬无夜眼中翻涌着血色:“该死的韩非,老子要剁了你!”

......

暮色渐沉,新郑城外的荒废谷仓被夕阳染成血色。卫庄的鲨齿剑斜倚在墙角,剑锋映着最后一缕天光,如同蛰伏的猛兽獠牙。他抱臂靠在堆积如山的军饷箱旁,银发下的眼眸冷若寒星。

“卫庄兄辛苦了。”韩非踩着吱呀作响的木阶走来,腰间酒壶随步伐轻晃,“独自看守十万军饷,这份定力当真令人佩服。”

卫庄连眼皮都没抬:“废话少说,交接完我就走。”

张良已指挥士兵开始清点军饷。少年一袭白衣在尘土飞扬的仓库中格外醒目,他手持竹简记录的模样,像极了在誊抄诗书而非处理赃物。

“姬无夜此刻怕是要气疯了。”韩非凑近卫庄,酒气混着松墨香扑面而来,“卫庄兄不想看看他暴跳如雷的模样?”

“幼稚。”卫庄冷哼,却见韩非突然敛了笑意。那双总是醉意朦胧的眼睛此刻清明如镜,倒映着天边渐起的星子。

“我想创立一个组织。”韩非的声音轻得只有他们二人能听见,“名为流沙。”

卫庄眉峰微动。谷仓角落的火把突然爆了个灯花,惊起几只夜鸦。

“姬无夜有夜幕,韩国需要自己的光。”韩非指尖划过酒壶上“法”字的刻痕,“我需要卫庄兄的剑。”

“杀人的剑?”卫庄终于转身,鲨齿剑不知何时已抵在韩非咽喉前三寸,“你方才还在说依法行事。”

剑风拂动韩非额前碎发,他却连眼睛都没眨:“法治之剑更需锋芒。卫庄兄可愿做这执剑人?”

远处传来张良清点军饷的报数声。卫庄盯着韩非看了许久,突然收剑入鞘:“无趣。”他大步走向门口,黑色大氅在暮色中如鹰翼展开。

韩非不紧不慢地跟上:“鬼谷传人难道甘心永远做一把无主之剑?”

这句话让卫庄骤然停步。他回头的瞬间,鲨齿剑已横在韩非颈侧,剑锋割断几根飘飞的发丝。

“你在找死。”

“我在找同道。”韩非轻轻推开剑刃,“卫庄兄可曾想过,为何纵使你剑术通天,却连紫兰轩的姑娘们都觉得你只是个冷面杀手?”

仓库顶棚的破洞漏下星光,照在二人之间的尘埃上。卫庄的瞳孔微微收缩——这个看似玩世不恭的公子,竟比想象中更了解鬼谷派的困境。

“流沙不为权力。”韩非突然正色,“只为在这浊世中辟一方清明。卫庄兄的剑,当为天下而鸣。”

夜风穿堂而过,吹得火把明灭不定。卫庄的剑缓缓垂下,却在韩非露出微笑时又突然抬起:“你连司寇之位都未到手。”

“所以需要提前布局。”韩非变戏法似的摸出两个酒杯,“就像下棋,总得先摆好棋子。”

“我是棋子?”

“是执棋之手。”韩非递过酒杯,“当然,卫庄兄若不敢......”

酒盏突然被剑气劈成两半。卫庄收剑转身,声音混在夜风里飘来:“三日后,紫兰轩。”

韩非望着他消失在夜色中的背影,仰头饮尽残酒。张良不知何时已站在身后,眼中映着跳动的火光:“韩兄成功了?”

“他若真拒绝,此刻我已是尸体。”韩非笑着将碎瓷片抛向空中,“子房啊,这流沙第一粒砂,总算落定了。”

谷仓外传来整齐的马蹄声——是相国派来押运军饷的部队。张良望向星空轻叹:“真期待看到流沙成潮的那天。”

“会很快的。”韩非按了按怀中密信,那是今早收到的秦使动向,“毕竟我们的时间,不多了啊!”

后半句话消散在夜风里,但是张良知道他的意思。

在如今的战国乱世里面,韩国的处境,可谓是相当的不妙。

邻之厚,君之薄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