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生生不息

晨雾还未散尽的山寨校场上,鞠义站在点将台上看着台下稀稀拉拉的操练队伍。

两个新兵趁着什长不注意,偷偷将长矛靠在墙根下,蹲在阴影里嚼着草茎。

“听说了吗?南边冀州牧又给公孙瓒送了三千石粮草......”

其中一人用矛尖在地上画着圈,“咱们在这山沟里啃了三个月的粟米饼子......”

鞠义望着台下渐次汇聚的军阵,敏锐注意到第三方阵里有几个士兵耷拉着脑袋。

最前排的老兵依旧挺直腰杆,可后列那些新编入的流民明显脚步虚浮,有个瘦高青年甚至偷偷把长矛杵在地上借力。

田武正领着八百玄天狼骑进行冲锋训练。

铁蹄踏过泥地扬起的烟尘里,几个新兵突然勒马停在道旁,为首的络腮胡汉子把长枪往地上一杵:

“田将军,弟兄们昨夜守烽火台到四更天,今早还要操练两个时辰?”

这话引得附近二十余骑都放缓了速度。

正在整备的鞠义猛然抬头,看见田武单骑越众而出,灰甲在薄雾中划开寒光:

“韩老五,你原在韩馥帐下时可敢质疑军令?”

那汉子顿时涨红了脸,却梗着脖子道:

“当初说好投的是替天行道的义军,如今倒要我们像山贼响马般守这穷山沟!”

远处的粮仓拐角,三个裹着狼皮大氅的老兵冷眼旁观。

其中脸颊带刀疤的汉子往地上啐了一口:

“这帮新来的软蛋,去年在幽州军营吃大锅饭时怎不见他们叫唤?”

酉时三刻的屯粮处。

“凭什么老营的人能领白面馍!”新兵队正拽着粮袋不肯松手。

文丑按着环首刀大步走来,铜铃眼瞪得发红:

“颜良将军带人劫袁绍粮队时,你们还在山里当流寇呢!”

眼看要闹出事端,朱灵急忙插到中间打圆场:

“都是自家兄弟,某这里还有些私藏腊肉......”

戌时刚过,中军大帐的牛油灯将刘铭世的影子投在太行山地形图上。

帐外忽然传来铁甲碰撞声,鞠义挟着寒气掀帘而入,从怀中掏出捆扎严实的竹简:

“主公,今日又有三起械斗,新兵抱怨分不到战利品,老营的说降卒偷懒不出力。”

刘铭世摩挲着竹简上“兵无战心”四个篆字,突然听见外头飘来断续的童谣:

“玄天旗,摇啊摇,将军吃肉我喝汤......”

正要开口,却见沮授捧着舆图进来:“东边三十里发现张燕斥候,我军动向怕是泄露了。”

子夜的山风掠过箭楼,当值哨兵裹紧狼皮大氅。

山腰处几堆违禁的篝火旁,七八个士兵正嚼着烤芋头。

原黑山军出身的李二狗压低声音:“听说张燕在常山还有百万大军......”

“放屁!”

满脸稚气的新兵突然摔了木棍:“上月打王当山寨,他们号称十万精兵,结果被赵将军八百骑就冲散了!”

旁边年长的屯长却叹气:“如今困在这穷乡僻壤,哪天袁绍公孙瓒联手杀来......”

暗处的树丛突然晃动,众人惊起时只见颜良铁塔般的身影:

“再敢惑乱军心者,军法处置!”人群霎时作鸟兽散,只剩篝火在夜风中明灭不定。

帐外寒风凛冽,刘铭世裹着狼皮大氅独坐箭楼。

“禀主公,这是各营汇总的密报。”沮授将一摞竹简递上时,指尖微微发抖。

刘铭世展开最上面那卷,墨迹未干的字句刺入眼帘:

“...新募士卒多有怨言,言称'跟着镇北将军不如当山贼痛快'...”

脚下传来踩雪声,却是鞠义提着食盒拾级而上。

赵云解开食盒,热腾腾的黍米香混着酱鹿肉的气息漫开:

“当年在真定,乡勇们饿着肚子跟鲜卑人拼命,靠的就是主公说的'理想'。”

“子龙可知这'玄天义从'四字何解?”

刘铭世突然指向风雪中若隐若现的军旗,“玄为天色,喻正道昭昭;天即民心,义乃...”

皴裂的手指向远处星火点点的村落:“半月前马三刀来袭,是王石头家的二小子擂的烽火鼓——那鼓槌还是用分到的梨木削的!……”

话未说完,山下突然传来喧哗。但见数十火把蜿蜒如蛇,竟是十几个老者带着酒瓮蹒跚而来。

黑水村李贵颤巍巍奉上陶碗:“将军莫嫌浊酒薄,这是乡亲们凑的百家粮。”

箭楼上的众人望着陶碗中的酒,倒映出箭楼上的雕刻。

随着部队在山村驻扎,时间一久,除了从刘铭世当马匪就在一起的部队外,新招募和投奔来的人员逐渐内心动摇,对前途充满疑惑,军心开始动摇。

甚至有人问出了“玄天义旗还能打多久”的问题。

鞠义的部下跟他反应了这个情况,于是刘铭世让鞠义将这个情况写成信交给他。

刘铭世决定以回复鞠义来信的方式,针对山寨内部弥漫的悲观情绪进行一次系统的批评,阐明他对军队前途的看法。

油灯在案头摇曳,刘铭世握着毛笔的手顿了顿。

帐外传来巡夜士兵的脚步声,更远处有战马不安的嘶鸣。

他蘸了蘸墨,在蔡侯纸上写下《复鞠义将军信》六个大字。

刘铭世看着自己白花花的文笔,于是请沮授润色,最终有了这一篇文章。

后改为《玄天义旗,生生不息》,传达到军中各部进行组织学习:

近日军中诸将校、士卒,近日闻营中多有疑虑谓我等弃幽州基业而入深山,似流寇无依。

谓“两万玄甲困于穷谷”,“渔阳铁骑终成流寇”此等议论。

此辈但见粮秣渐少、寒风刺骨,便谓太行不可久持。更有甚者,窃言董卓势大,世家盘踞,义军终难成事。

此等言论,恰如昔年陈涉辍耕之叹,只见垄上阴云,不见天外惊雷!

吾尝闻沮授先生言:“昔者神农尝百草,踏破八百里绝壁;今日将军治义兵,何惧千仞冰崖?”

诸君当细思:我等自幽州举事以来,哪一步不是绝处逢生?

一、析乱世根本:天下何以分崩至此?

今观九州,董卓挟天子而令不臣,袁绍据河北而蓄私兵,刘表守荆襄而图自保,此非独一人之恶,实乃豪强相争、门阀割据之必然!

犹记先贤曾言:“中国之患,不在外敌,而在内腐。”各地州牧视百姓如刍狗,世家大族夺民田以自肥,此等积弊,恰似干柴遍地,只待星火!

我玄天义从自幽州起兵,倡“耕者有其田,战者得其爵”,开盐坊济贫弱,铸铁器御乌桓,方得五千狼骑效死相随。

今转战太行,非溃退也,乃效“深根固本”之策——昔日文王避纣而兴周,高祖据汉中而定三秦,岂因一时之退而失天下乎?

若知太行横亘冀并,便当悟此山实为九州枢机。东控幽燕盐铁,西锁并州马场,南俯邺城宫阙,北连鲜卑草场。

今世家大族壅塞膏腴之地,犹董卓当年霸占洛阳,看似铜墙铁壁,实则脏腑溃烂。

我等扎营处三十炭窑日夜不息,张燕旧部二十三寨箪食壶浆,此非根基耶?

昔在渔阳,靠三车粗盐起家;今踞太行,凭万民血指立誓。

鞠将军忧“山中寒苦”,却不见山南猎户赠狼裘、滹沱船工献舟楫?此等民心,较之洛阳九锡重千钧!

其二,错判“流寇”“割据”之别。

或有短视者曰:“何必苦守荒山?效马匪劫掠岂不快哉!”

此大谬也!某尝见黄巾蛾贼,流窜十载终化飞灰。

唯玄天义从不同——赵云银枪所至,七座坞堡俱开仓济民;沮授星图所指,五十里山路尽设烽燧;鞠义弩阵所向,百丈悬崖皆成箭楼。

此非流寇,实乃以山为砧、以民为锤,锻打新世之铁砧也!

忆昔初制琉璃,十窑九碎;首熬精盐,半锅苦卤。然三载后,渔阳工坊令世家惊叹。

今太行炭窑炼铁、冰窖储粮、绝壁筑城,正似当日碎渣成器、苦卤化雪。假以时日,山巅狼烟即為改天换日之烽火!

或有言:“何不返渔阳据盐场之利?”

诸君可记得三年前董卓黄巾之败?彼等坐拥西凉铁骑,终被黄巾困死在城墙之下。今我等转战太行,看似弃盐铁之利,实得三样至宝:

一曰“天时”,董卓迁都后关东诸侯混战在即;

二曰“地利”,太行八陉百谷恰似天然军械库;

三曰“人和”,每破一山寨便多三千农奴变义卒。

昨日斥候报来,常山真定已有童谣传唱:“玄甲过处无冻骨,银枪指时有余粮”,此非比十万石军粮更可贵乎?

三、破两种迷思:莫做悲鼠,亦戒骄兵

今有将士二弊,亟需廓清:

悲观者,只见狼骑不过两万,叹敌众我寡。

殊不知董卓西凉军虽二十万,然并州军恨其劫掠,冀州兵厌其跋扈,此所谓“外强中干”。可曾见所谓“朝廷精锐”?

急躁者,欲即刻出山决战,此更谬矣!

昔沮授先生献策:“积粟太行,冶铁五台,待天下有变,分兵出井陉、壶关、轵关,则大势可定。”

诸君不见,子龙将军建烽燧台,文丑兵营开凿兵洞,此非徒守,实为鲸吞天下之蓄势!。

………………

…………

……

此非虚言!昔在幽州,吾等以五百马匪起家,三年而拥精兵二万;

今据太行天险,合流民、联豪杰、铸兵甲,何愁大业不成?

萌芽不折,将寻斧柯,须知这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诸君可见过山野间的燧石?纵使深埋冻土,铁刃相击时,必迸出万点星火!

试问九州烽火,谁主沉浮?

赵云抱着长枪站在帐外,听见主公突然轻笑出声。

透过缝隙望去,刘铭世正对着信纸摇头:“这句不行,太文绉绉了。”

“......我们不是流寇,不是私兵,是百姓的子弟兵。当你们疑惑前路时,请摸摸甲胄内的麻衣——那是渔阳农妇熬了三夜织就的;

看看手中的环首刀——那是黑水村铁匠打了三十把才成型的......”

砚台里的墨换了三次,当启明星出现在东天时,二十页信纸终于写完。

刘铭世揉着发酸的手腕唤道:“子龙,去把各营识字的人都找来。”

晨雾未散时,三百名识字的士兵聚集在中军帐前。

刘铭世亲手将誊抄好的信件分发:“每人领十页,早饭后到各营帐诵读。”

文丑抓着头皮嘀咕:“俺就认得七百字......”

“无妨。”刘铭世拍拍他肩膀,“读不通的句子就跳过去,重要的是把心意传达到。”

正午的炊烟刚起,各个营帐就传出此起彼伏的诵读声。

在存放攻城器械的帐篷里,满脸烟灰的火头军老王念到“我们今日种下的每一粒麦种,都是明日插在世家门庭上的利箭”时,正在磨刀的士卒突然集体抬头。

骑兵营的马厩旁,小校结结巴巴地读:“有人问...问...玄天义旗能打多久?我答...答...只要太行山的石头还在...”喂马的士兵不自觉地握紧了草叉。

最热闹的是新兵营。

当读到“那个雪夜,我和子龙将军挤在同一个破庙里取暖”时,铁蛋突然站起来大喊:

“俺见过!赵将军的银甲下面真有件破麻衣!”

校场东角的批判会上,张什长正跪在军旗前痛哭流涕:

“我不该说丧气话......昨夜还偷偷藏了半块麦饼......”

这样的场景持续了三天。每到申时,各营就要选出代表上台谈心得。

有个并州猎户出身的士兵说:“俺以前给世家看林子,被獾子咬了腿都没人管。现在受伤有医官治,这就是信里说的'新型军队'!”

第七日清晨,发生了一件意想不到的事。

二十多个新兵集体跪在中军帐前,请求将《玄天义旗》刻在寨墙上。

朱灵赶来时,发现他们额头都磕出了血印。

“胡闹!”

刘铭世掀帐而出,玄色大氅在风中翻卷,“要刻就刻在心上!”

他解下佩剑掷在地上,“从今日起,每天晚操后加学半个时辰!赵云!”

“末将在!”

“你带五十骑护送村讲所学员,明日开始巡回宣讲!”

“得令!”

自此在舆论上彻底堵住了不良思想的嘴巴。

此后,军队中只有有动摇的思想产生,就会组织全军的批评和重新学习这封回信的思潮。

从此正式确立了思想引领方向的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