沥青在血管沸腾
铜纽扣孵化着锈斑的云
碎裂的云层渗出琥珀色颤音
坠落被月光缝进衣褶的裂痕
白炽灯垂钓着针尖上的彩虹
消毒水浇灌的年轮在骨骼内侧
结出盐霜结晶的呼吸
人类的掌纹拓印候鸟迁徙的暗码
紫藤花汁漫过表弟的弹道
蚂蚁在皱纹里搬运褪色的黄昏
当车窗切开城市的皮肤
麦芒正从伤口里迸发星群
沥青路在七月骄阳下融化成黏稠的沼泽,我的肉垫刚触及地面便被烫得蜷缩起来。那人制服第三颗铜纽扣反射着毒日,晃得我眼前炸开无数金斑。他拎起我后颈时,指甲缝里的污泥正发酵出酸腐气,“小畜生”三个字裹着酒气砸下来。失重感袭来的瞬间,我望见贵阳的天空裂成十七片鱼鳞状的云,每片云里都嵌着破碎的猫叫。
坠落被突如其来的茉莉香截断。蓝白校服少女像接住一片落叶般兜住我,她锁骨窝积攒的汗珠在阳光下折射出微型彩虹。我数着她校服上学校的刺绣纹路,细密的针脚硌着前爪,恍若风掠过麦芒时留下的隐秘印记。她胸腔里急促的心跳震得我耳膜发颤,混合着远处教学楼传来的下课铃声,在热浪中织成一张细密的网。
消毒水的气味刺破鼻腔时,白炽灯管在头顶嗡嗡作响。穿白大褂的男人用镊子敲击我裸露的腿骨,金属与骨骼相撞发出古筝断弦般的清响。“体重半斤,体质很弱。”他的镜片闪过冷光,“能活到现在算个奇迹。”妈妈数缴费单的手指在轻微颤抖,纸页边缘被掐出月牙形的褶皱。开心校服口袋滑落的便签纸飘到我跟前,“386天”的铅笔字被汗水洇成水墨画,数字边缘晕染开来的痕迹像正在融化的雪糕。
我被裹进校服外套时,第三颗纽扣的裂缝漏进一线夕照。那道金线沿着开心的手臂蜿蜒,最终停驻在她微微发颤的指尖。公交车的颠簸中,我透过布料缝隙望见窗外流动的街景:卖凉粉的摊主掀开木桶腾起白雾,穿旗袍的女人在橱窗前调整珍珠项链,清洁工正把空饮料罐踩扁——那个甩飞我的人,此刻在暮色里缩成模糊的剪影。
姥姥家的墙上爬满紫藤,青砖被岁月磨出光泽。表弟举着荧光绿水枪冲进门时,鞋底带起的尘埃在夕阳中飞舞如金粉。“猫!”他尖叫着扣动扳机,水柱击碎紫藤花架下的光斑。我炸开毛缩进藤编摇椅底部,爪尖划过他手臂的瞬间,五道血痕在暮色中绽开暗红的花。姥爷的茶盏轻轻叩在石桌上,惊落几片忍冬叶:“小东西吓破胆了。”他的叹息裹着烟味飘过来,紫藤花影在他眼角的皱纹里摇晃成涟漪。
深夜我蜷在开心枕边,数她睫毛上凝结的泪珠。月光透过纱窗把抓痕照成银亮的蜈蚣,在表弟手臂上缓慢爬行。姥姥蒸的槐花糕在厨房飘着甜香,与床头碘酒的气味纠缠成矛盾的网。开心梦里翻身时的呢喃带着潮湿的水汽:“对不起...小麦..….”她的泪珠坠在我耳尖,咸涩的液体渗进绒毛,在月光下凝结成星子般的盐晶。
破晓时分,露水在瓦当上聚成剔透的珠子。我蹲坐在滴水檐下梳理毛发,听见屋内传来压低的争执。“总不能送回街上挨饿。”开心的声音像绷紧的琴弦。“你高考冲刺的关键期...…”妈妈的话被姥爷的咳嗽声打断。紫藤花架下的蚂蚁正搬运饼屑,排成蜿蜒的黑线爬上我的尾巴。当第一缕晨光刺破云层时,门吱呀作响,铜仁的江风裹着桂香抢先涌入院落。
“让我看看这小伤员。”布满琴茧的手掌托起我,老花镜片后漾着河水的波光。爷爷的军绿色马甲蹭着我鼻尖,散发出鱼饵的腥咸与旧书页的沉香。奶奶的圆规在作业本上画出完美弧线,惊起纸页间的风:“当年你给文工团的猫接生,可比现在年轻人养孩子仔细。”她的银发簪闪过微光,像暗夜里突然亮起的渔火。
爸爸的轿车后备箱塞满核桃粉和熏腊肉,后座却特意腾出铺着棉垫的纸箱。“小家伙,咱们回家。”爷爷把我揣进怀里,体温透过棉布衬衫熨帖着战栗的脊背。车窗外贵阳的高楼渐次后退,开心贴在玻璃上的手掌印慢慢模糊成水渍。高速路两侧的麦田翻滚着绿浪,穗尖上的晨露将七月的阳光析解成无数跳动的光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