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4章 空阶叶满待风起

山寺的晨钟刚敲过三响，檐角铜铃被初秋的风拨出碎玉声。老禅师推开竹窗，正见年轻僧人跪坐在青石阶前，膝头落着几片黄栌叶。

“师父，弟子已在此处跪了三个昼夜。“青年僧人的嗓音像揉皱的绢帛，“可心中迷雾愈浓，实在不知该如何参透生死。“

老禅师取来茶具，将紫砂壶放在炭炉上。松枝燃烧的噼啪声惊起檐下白鹡鸰，扑棱棱掠过弟子肩头。“且看这青烟。“他指着壶嘴升起的白雾，“若你此刻伸手去捉...“

话音未落，年轻僧人已扬起衣袖。白雾在他指间流散，又在头顶重新聚拢成缕缕轻纱。

“急什么呢？“老禅师往陶杯注入琥珀色茶汤，“等它自然飘到你面前时，这杯茶的温度便刚刚好。“

弟子怔怔望着雾气在杯口盘旋，忽然注意到茶汤表面浮着片银杏叶，正随着涟漪缓缓打转。老禅师用竹镊夹起叶片，叶脉在晨光中透出金丝脉络。

“二十年前，我在终南山见过千年银杏。“老人将叶片放在弟子掌心，“它见过多少僧人这般急切地叩问？却只是静静看着春芽抽绿，秋叶落金。“

山风骤起，裹着远处瀑布的水汽漫过庭院。老禅师起身推开东墙的格栅窗，露出云海中若隐若现的群峰轮廓。“当年我初入云门，日日跪在祖师像前求解脱法门。“

他指向窗外某处：“那日暴雨突至，山洪冲毁石阶。我背着受伤的樵夫绕道北坡，却在断崖边发现株开满白花的野梨树。“手指轻轻划过窗棂积尘，“花枝垂向深渊的模样，倒比任何经文都说得透彻。“

弟子膝前的落叶被风卷起，打着旋儿落进茶釜。水面荡开的涟漪中，映出他紧缩的眉峰。“可若总是等待，岂非蹉跎岁月？“

老禅师往炭炉添了块新炭，火光明灭间，墙上两人的影子忽长忽短。“你可见过冬日的冰瀑？“他取来案头镇纸的冰纹青瓷，“水流在绝壁凝结成玉柱，要等足百日暖阳，才肯化作春溪。“

檐角铜铃又响，这次带着雨前特有的沉闷。弟子望向逐渐昏暗的天际线，云层正从山谷深处翻涌而上。“但若永远等不到破冰之日...“

“那就成为冰瀑本身。“老禅师忽然将整壶茶汤倾入山溪，惊得几尾红鲤摆尾遁入石隙。“三十年前大雪封山，我与师弟在冰湖垂钓百日。待春水初融时，鱼篓里游动的不是鳟鱼，而是整片破碎的星空。“

雨点开始砸在瓦当上，叮咚声渐密。弟子膝头的僧袍洇出深色水痕，却仍挺直脊背。老禅师从经案下取出个褪色的锦囊，倒出半枚残缺的陶埙。

“这是当年渡我过江的老船夫所赠。“他将残埙凑近唇边，呜咽声混着雨声在廊下流淌，“他说要等有缘人凑齐另一半，才能吹奏完整的《鹤归》曲。“

雷鸣自远山滚来，震得茶釜中的水泛起细纹。弟子突然伸手接住坠落的雨滴：“所以您才在渡口守了十年？“

“我等的是摆渡时的晨雾。“老禅师将残埙放回锦囊，“每当朝阳刺破江雾的刹那，就能看见百年前那个目送商船远去的少年。“

暴雨倾盆而下，庭院中的青石开始泛起水光。弟子忽然起身，僧鞋踏入积水，惊散倒映的云影。“师父，弟子愿去后山看守荒废的药师殿。“

老禅师笑着将斗笠扣在他头顶：“记得带上那罐封存三年的雪水。等腊梅开了，用第三朵落花煮茶。“

年轻僧人踏入雨幕时，老禅师正将半湿的《碧岩录》摊在窗台晾晒。泛黄的纸页间滑出片干枯的兰花瓣，飘落在“云门十五日“的字迹旁。山门外，新落的黄栌叶顺着溪流漂向云深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