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1章 清风明月本无价

暮春的晨雾中，年轻僧人慧觉握着竹帚扫阶前落花，扫至菩提树下，见师父明空正俯身拾起一朵完整木兰花。花瓣边缘已泛起褐痕，老禅师却用素帕仔细包好收进袖中。

“师父常说万物皆空，怎偏对残花这般珍视？“慧觉终是忍不住发问。竹帚扫过青石板的沙沙声里，几片新落的木樨花沾在了僧鞋上。

明空将石桌上的茶盏斟满七分，“去年此时，你可记得后山那株百年木兰？“

“自然记得，花开时如雪覆青山，方圆十里都能闻到香气。“

“今春它再未开花。“老禅师将茶盏推至弟子面前，“可去年拾得的花瓣，现下正在藏经阁的《妙法莲华经》里。“

慧觉望着茶汤里浮沉的茉莉花苞，忽然想起上月替师父晒经书时，确有几片干枯花瓣从经卷中飘落，当时只当是寻常书签。

“有情不必终老，暗香浮动恰好。“明空指尖轻点石案，惊起两只正在啄食落花的山雀，“若因惧怕凋零便不盛开，这满山春色该减却多少颜色？“

午后山雨骤至，师徒二人在藏经阁整理经卷。慧觉展开某卷时，三片木兰花翩然落在袈裟上。经卷边批注墨迹犹新：“丙申年三月初七，与觉儿同赏后山木兰，取落英七朵。“

窗外雨打芭蕉声声急，慧觉忽觉眼眶发热。那日自己只顾惊叹花海如雪，却不知师父默默收集着凋零的瞬间。

雨霁时已是黄昏，慧觉随师父去溪边打水。见水中倒影被晚霞染成金红，少年想起山下遇到的采药女。那双递来竹笠的素手，那句“小师父当心山路湿滑“的温言，在心底泛起涟漪。

“若明知溪水终将入海，为何还要在山涧欢歌？“老禅师忽然发问，木桶入水惊碎漫天霞光。

慧觉怔怔望着四散的金鳞，“许是...许是贪恋与卵石相激的浪花？“

“你看这水面。“明空指向逐渐平复的溪流，“方才破碎的晚霞，此刻不是更完整地盛在桶中？“老禅师提起满溢的清水，“怕打碎星辰的人，永远载不动银河。“

是夜月华如练，慧觉在禅房辗转难眠。推开窗见师父独坐古松下，石桌上摆着两个粗陶碗，碗中清酒映着圆月。

“三十年前，我在这松下送别过一位姑娘。“明空将酒碗推向目瞪口呆的弟子，“她背着药篓说要走遍三山五岳，我握着扫帚说要扫尽十方尘埃。“

松针落在酒碗里，漾起细碎银光。“后来她在峨眉采到千年雪莲，我在天台悟得镜花水月。去年收到她的信，说在岭南收了八个徒弟。“老禅师笑着饮尽杯中月，“你说这算不得好结局？“

慧觉想起白日溪边的话，忽然明白桶中盛着的不仅是清水。他学着师父仰头饮月，却呛得连连咳嗽，逗得明空开怀大笑。

晨钟响起时，慧觉正在山门扫雪似的落樱。某个瞬间他直起腰身，望见山道上飘着熟悉的青衫——采药女背着竹篓正往山顶来，鬓角还沾着带露的朝颜花。

扫帚“啪嗒“落在石阶上。慧觉想起昨夜师父最后的偈语：“但赏花开当时好，莫问结果枝头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