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欺人太甚,欺人太甚!”
巡检司大堂中传出中年男子气急败坏的咆哮。
刘承禄坐在首位上,眼皮都不抬的喝茶,咬一根茶尖在后槽牙上磨着,嘴里全是涩香味。
“陈大人先别动气,来尝尝这茶,径山毛峰,这可是直供汴梁的好东西,我也就弄来了几两。”
“留给刘大人自己喝吧,我可消受不起。”
中年男子白净的面庞红如苹果,站在大堂中央胸膛起伏。
“也罢,想来城防司不缺这点东西,各个商行总要拿些好东西才能进得了成都府的大门。”
刘承禄语气不咸不淡。
“血口喷人,我城防司拱卫城门公正无私,只要是合乎大宋法律的货物都能放行,何曾需要他人贿赂?!”
“你不要脸我还要脸,懒得和你争,我的人为什么闯你西城分司,你心里清楚,与其在我这里咆哮,不如好好收拾一下首尾,否则若是还得陈大人再跑几趟,那多麻烦。”
刘承禄看了他一眼,讽刺的说道。
“刘承禄!”
陈大人面色涨红,伸手哆哆嗦嗦指着座上老神在在的刘承禄。
“那些账目牵扯的可不止我城防司一家,你纵容下属如此行事,就不怕成都府再无你的立足之地么?”
“没有立足之地和没有脑袋,孰轻孰重,我刘承禄还是分的清楚的,事情我就这么做了,你要如何,请便。”
刘承禄喝了口茶。
“好好好,希望你不会后悔,告辞!”陈大人拂袖而去。
“慢走啊,官务缠身,不送。”
刘承禄稳稳的坐在椅子上不动:
“还有,陈大人,少去扶风楼吧,身体虚成这样就算了,连最近城里发生什么事情都不知道,这么下去,即使你是陈氏的人,这城防司司典的位置,你也坐不稳。”
正在往外走的陈大人脚步一个趔趄,回头怒视着写有忠义廉洁牌匾下的刘承禄,刘承禄举杯示意。
“哼!”
中年男子重重哼了一声,迈步离开。
刘承禄向旁边的衙役飘了个眼色,衙役会意跟了上去,不多时便返回。
“司典,陈大人确实走了。”
刘承禄这才放下茶杯,从座位上站起来:“屁都拎不清的废物,才被拿住一点把柄,就跟被踩着尾巴的猫一样炸毛。”
余子期离开才多久,他能够这么轻松就拿到城防司手里的走私账目,那就说明余子期肯定是借了猎妖使的威势。
城防司都尉汇报的时候,一定也将这一并汇报了,这时候不赶紧了解情况,然后和其他人商量该如何收拾首尾,居然还来这里兴师问罪,真是蠢的令人发指。
“司典,真不用让人提醒一下余子期巡检么,这件事背后牵扯了很多人,若是闹到府尊面前……。”
“那最好不过。”刘承禄隐晦的看了一眼走廊方向:“连府尊都因为这事问责我们,那不更说明人为豢养妖鬼这事跟我们没多大关系?”
衙役默不作声。
“放心吧,除了我们巡检司,现在最想这件事赶紧完事的就是府尊了。
出现人为豢养妖鬼这事,我们负有主要责任不假,府尊一个驭下不力之责也逃不掉。”
“问责我?他谢我还来不及呢。”
刘承禄背手,在大堂来回踱步:“不然这案子真要猎妖使亲自来查,那牵扯的范围就更加不可控了,府尊这时候不会引火烧身的。”
说完,他看向衙役:“不过也确实该探探猎妖使的口风,我去找韦杰大人,有什么新情况,随时汇报。”
“遵命。”
……。
成都城西城,暗巷。
义气团就盘踞在一家赌场下方。
余子期只记得印子钱和赌场是相辅相成的关系,在赌红眼的情况下,基本没人考虑印子钱的利息有多高,只想着赶紧翻本,所以才能敲骨吸髓,一本万利。
唯一的缺点是不够平稳,需要有人支着,或者自己有硬手段,才能考虑这一行。
但他没想到,这帮放印子钱开赌场的,居然私下里还搞走私违禁品。
而且连官方的人都参与进来,只能说大宋官场已经烂到一定地步了。
要不是猎妖司在大宋独树一帜,谁的面子都不好使,余子期都有些怀疑,这所谓的回归任务是不是要把自己永远留在这。
闯城防司以暴力手段拿到线索,虽然这是余子期的临时起意,但也并非没有考量。
毕竟城防司和巡检司都属于成都府的衙门,他们闯进去的人顶多受点伤,不会闹出人命。
但搞暗巷就不一样了,这帮人敢走私妖鬼材料这种杀头的买卖,有一个算一个都是亡命徒。
不知道手里有什么硬货,真打起来,搞不好余子期这边带的夜巡要死点人,不值得。
当然,这些夜巡死也就算了,余子期不在乎,但事情有可能办砸,这就没法不在乎了。
所以,余子期在斟酌之后选择了另一个方式。
猎妖司来的可不止两位猎妖使,随之而来的还有整整五队甲士。
猎妖使稳坐钓鱼台喝茶余子期认了,但这些精锐甲士可不能就这么让他们当摆设。
地下一层中堂。
满屋子七零八落地的尸首,血流成河,已经有苍蝇开始打转,消化物连同血腥味混合散发出的味道刺鼻。
“放着赌场印子钱的好日子不过,学人家走私什么妖鬼材料,这下死了吧?”
赵玄坐在虎皮松木座椅上,旁边放着一把无鞘重剑,玩味的看着跪在脚下的几个活口。
他个头有一米九左右,杂乱的黑发随意用一根束带拢着,小半张脸纹着如蛇般的黑色纹路,说话的时候,黑色纹路随着肌肉扭动,看起来有些渗人。
赵玄的穿着十分硬朗简洁,一身制式的古朴黑色重甲,玄色连襟服,脚上是厚实耐用的官靴,胸前直到小腹的甲胄间,蚀刻有两排红色篆文。
他手里把玩着一把燕翅弩,这小玩意威力大不说,还便于携带,是官方严禁流动的武备,没想到赌场的人居然有这玩意。
义气团跪在地上残存的人背部衣衫已经被冷汗完全浸湿,头埋在血泊里是一动不敢动。
一炷香之前。
一个衣着华贵的高瘦男子溜溜达达的进了赌场。
只是浅玩了几把,便说自己是城防司都尉介绍过来的,有走私违禁品的大买卖做,让人先把场子清干净,免得人多眼杂坏事。
义气团的人本来半信半疑,但高瘦男子一手拿出了对接账目,另一手是一叠厚厚的交子,再加上他衣着气质都相当有说服力,这由不得义气团的人不信。
做生意嘛,谁会跟钱过不去,而且自家在这片混了这么久,怕事的话早就被人吞了,可让赌场的人没想到的是,他们才将将把负责人喊出来。
高瘦男子打眼一扫,确认来的是负责人,直接全体目光向我看齐,抓起桌上一个茶杯往下一甩,在清脆的碎裂声后。
外面就冲进来一队黑色重甲士卒,个个顶盔掼甲全副武装,这些人进来后把背后的大门一关,紧接着二话不说,见人就砍。
那高瘦男子也不是什么善信,双手一伸一扭,嘎巴有脆声响起,干脆利落的直接扭断一个义气团人的脖子,轻描淡写的像是撅折了根筷子。
义气团能在城西这地盘上搞走私和赌场,幕后的人也是给了几个狠人坐镇,他们手里不仅有制式军备,自身也是战阵上退下来的,彼此配合间战技熟稔。
一连被砍倒好几个人后,赌场的人终于反应过来,侧门间里直接冲出来三十多号人,个个身形彪悍,满脸凶恶。
可这些人面对着撞进来的那一队黑甲士卒根本没有还手之力,其身看上去笨拙厚重的甲胄在这些士卒身上,却出乎意料的灵活,连燕翅弩发射的弩箭都捕捉不到他们的身影。
反倒是对方的重剑挥舞,每次都能连兵器带人一起斩断,场面血腥残忍至极。
尤其是这个坐在虎皮首位椅上的男子。
地上躺着的尸首,十之五六都是这人用一柄人高的重剑砍断的,重剑之下,无论是盾牌甲胄还是武器,都跟纸糊的一样。
“搞定了,赵兄,你过来看看吧。”
赵玄听到里间有人喊他,眼神朝四散在场内的手下示意,等到其他士卒点头,他这才起身来到赌场里间。
赵玄走到余子期旁边,在他们眼前,赌场负责人瘫软在地上,浑身上下都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他哆哆嗦嗦摁动厚重铁门上的机关。
很快,在沉雄摩擦声里,厚重的铁门缓缓打开,露出了其内的东西。
“这才多长时间,他就老实了?”
赵玄饶有兴趣的看着余子期,按他的意思,二话不说先剁掉这个赌场负责人的两条腿,然后再问开不开门,要是还不开,那就添上两只胳膊,他带了猎妖司里特制的止血膏,肯定弄不死这人。
但余子期说没必要搞得这么血渍呼啦的,这人还得给两位猎妖使大人过目,到时候半死不活的看着也碍眼。
来之前赵玄得过吩咐,一切听余子期的,他也就乐的对方施为,本来他以为怎么着都要费点时间,没想到才假寐的功夫,那人就吐口了。
“一些上不得台面的小手段而已。”
余子期只穿着一袭单衣,之前他为了混进来,已经将巡检司武库里薅的那套刀甲留在外面,临时买的华美衣裳也沾了血污,在战斗结束后就丢掉了。
赵玄点头没再多问,别管是什么手段,有用就是好手段。
铁门后面入眼便是一张长方形的木桌,珠光宝气的首饰珍品即使在暗淡的烛光下也反射着夺人眼球的光辉,还有一些精美的瓷器夹杂其中。
除此之外,角落里还堆放着一个个实木箱子,这些木箱并未落锁,余子期上前将之一一打开。
箱子里面有些装的是银两,有些里面是一些余子期认不出来的东西,有部分像是药材,有些部分像是提炼出的金属块,只是上面都有着让人不舒服的气息。
余子期盯着放有药材和金属块的箱子看了没多一会,瞳孔之中竟然泛起一阵暗金色的光焰。
“你获取了一些信息,查看需要消耗五点阎浮点数,是否查看。”
余子期心里盘算了一阵,最终没有选择查看这些带有让人不舒服气息的东西,五点阎浮点数虽然不多,但蚊子再小也是肉啊,这些玩意带回去让韩雯看也是一个效果。
一路车翻了好几个盘踞在西城的帮派,余子期手里握着的钱财不少,但都无法转换为阎浮点数,最后索性都交给了吴勇让他带回司里。
早在拿到城防司都尉给的交子后,余子期就尝试着将之转化为阎浮点数,可得到的提示却是不符合转化条件,他估摸着应该是这钱不是正当手段得来的,归属权不在他。
有趣的是,当余子期拿着搜刮而来的赃款赌钱,赢来的钱在提示中,倒是可以转化为阎浮点数,只不过他的运气和赌技实在是太差,玩了几把连一点阎浮点数都兑换不了,余子期也就熄了这个念头。
“拿点,我就权当看不见,当然,我说的是那些珠宝首饰啊,瓷器银两什么,其他几个箱子里的东西你不能碰。”
赵玄看余子期盯着里间的东西久久不动,心中有个猜测,当下大咧咧的说道。
这是他的真实想法,余子期身为一个普通人,争着抢着来查妖鬼案,为的是什么,还不是荣华富贵这四个字。
随时可能送命的活,人家只用了一天的时间就弄到了线索,中饱私囊拿点钱怎么了,换位思考,反正赵玄是拿的心安理得。
“没必要,反正这些东西交上去,最后也不会少了我的那份,现在拿反而不美。”
余子期摇摇头,随便扯了个理由。
现在拿了,归属权不在自己这,同样屁用没有,放在身上还碍手碍脚,至于回归以后,这些玩意在现实能够换钱什么的,那也得自己能回去再说。
“也是,只要活干的漂亮,猎妖使在这方面还是很慷慨的。”
赵玄像是想到了什么,应和道。
此时,一阵浓厚的血腥味夹杂消化物的刺鼻气息飘了进来,赵玄面不改色,余子期毫无所觉。
只是两人都不约而同的看了对方一眼,同时默契的转身,然后并肩离开这几乎被杀成了修罗场的地下赌场一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