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李生盐?

娥永乐性情耿直,本就嘴笨,如今被李生一顿言之凿凿的强烈谴责,好似百口莫辩,慌忙下跪谢罪。

娥永乐国字脸作红:“公子,我我我...”

李生傲视下跪的娥永乐,凌骂道:“你什么你?

莫不是以为去年在寒山一役大展拳脚,生擒萧渊明便居功自傲,尾巴摇到了天上去了吗?”

娥永乐真百口莫辩。

高殷挥手打住了两人的口角争端。

高殷踱步一圈:“李奴嘴快,且稍作休息,听娥永乐慢慢说完。”

娥永乐见高殷直呼自己的名字,而非私下的娥将军,只顾磕头谢罪。

磕声沉闷,俨然尤甚用力。

额头通红的娥永乐噙着泪水,缓缓道:“公子,我绝对没有居功自傲的意思!

而是公子所制的锅中新盐属实世间珍品,我忍不住想多尝一点,但是又不敢不问自取,所以舔着脸开口向公子求要再次品尝的赏赐。

我太过糊涂,一时之间忘了尊卑有别,还请公子惩罚!”

娥永乐说罢便要继续磕头。

高殷连忙阻止道:“纵是铁打的头也是经不起娥将军这般敲打的,娥将军自幼便相伴在我的身边,我又怎么会过分苛责予你的。”

娥永乐执意请罚:“还请公子责罚!”

高殷浅笑道:“既如此,那便罚娥将军再品尝一回锅中盐粒吧?”

娥永乐瞠目结舌,一时之间竟有不知该不该品尝。

李生在高殷身边朝夕相处,见高殷并没有想要认真责罚娥永乐的意思,遂在旁催促娥永乐道:“你这夯货,还呆杵着干嘛?

难道还要让公子再多说一遍吗?

还不速速领罚!?”

娥永乐赶紧食指抹过盐粒,放入嘴中细细品尝,咸淡自知。

李生作问:“公子,这锅中盐是究竟是何物?比起先前的盐块,竟能细腻至此。

这盐块经过公子的造化,简直就是鱼跃龙门,得道高升呀!”

高殷解惑道:“权且叫作细盐吧。”

高殷有见李生的食指始终保持湿润,忍俊不禁。

高殷不由感慨,这降维打击的妙用还真是让人难以想象,明明此刻的所谓细盐对比起后世的食用盐而言依旧是属于粗糙的,然而对于没有品尝过细盐的李生和娥永乐而言,却是宛若仙品的存在。

难怪吃惯五谷杂粮的人在首次品尝到海鲜大餐的时候也会露出狼吞虎咽的姿态。

高殷遂让两人将锅中的五成细盐平分了,剩下的五成拿到了郡公府的灶房里供厨仆使用。

路过的高洋在旁目睹一切过程,嘴角顾自弯起,无声离去。

是夜,李生在高殷的房间里,伺候着自己的大公子就寝。

李生为高殷掩盖着被子,拉下帘帐正欲离去时。

高殷发问:“娥永乐性情耿直,不善言辞,你今日何苦要吓他呢?”

李生讪笑道:“公子慧眼如炬,仆果然是瞒不过公子的。”

李生跪坐在塌侧下,继续说道:“公子仁厚,平日里连奴仆都不曾责罚过。

仆深受福泽,然而仆在郡公府服侍多年,认为公子如果太过仁厚,这样子是不好的。

公子是太原公的嫡长子,将来也是要当一家之主的。

为人主者,是应该恩威并施的。”

高殷笑道:“可娥永乐是打小抱我长大的。”

李生狡黠一下:“可公子不也默许了仆的行为?

这不也说明公子觉得仆来当黑脸最是合适?”

“我可没有你那么腹黑。”

“腹黑?”

李生翻看了一下自己的腹部:“公子说笑了,仆虽皮糙肉厚,腹肚虽算不上白净,却也没有沦落到黑的地步。”

高殷哈哈大笑:“所以,你觉得我太过仁厚,所以就擅自做主来当黑脸坏人了吗?

说时迟,那时快,你身为我的亲近仆人,先声指责旁人。

当时我若是不默认你的行为,你又该如何自处呢?

届时落个主仆生隙,惹人笑话?”

李生连忙下跪,正欲叩首谢罪时。

高殷连忙撑起身子,落座在床榻上,打掌叫停:“今日见娥将军磕的头已经过多的了,你就不必在做演示了。”

李生重新跪坐:“公子仁...”

高殷剑眉微皱。

李生连忙改口:“公子怜惜仆,仆无以为报,只得继续揣测公子的良苦用心,为公子鞠躬尽瘁。”

高殷:“你倒是知进退的。”

李生明白高殷的话外之音,进是指自己先声指责娥永乐主动邀赏,退是指自己娥永乐不知道该不该领“似罚实奖”的时候,推了娥永乐一把。

李生露出灿烂笑容。

高殷继续言语:“那你可知我今天研制细盐是为何让你亲力亲为?”

李生小眼愣住:“这,仆不知,莫不是公子使唤仆习惯了?”

高殷:“你这么说,倒也不算错,只是各中原由,不止如此。”

跪坐的李生拱手作揖:“还请公子指点仆。”

高殷:“如今这细盐制作过程,你可知晓?”

李生颔首。

“那你可能想办法将其如法炮制,经营化,规模化,扩大化?”

李生作问:“规模化?”

“就是行之有序,制之有规,好比制作专用的过滤漏斗。”

李生再作问:“过滤漏斗?”

“就是今日倒置的蒜头瓶。

你可以让官窑去制作合适的漏斗,我的父亲是太原公,你提我父亲的名号,邺都的各级官员是不敢含糊你的。”

......

李生还作问:“公子是要仆从商贾之道?”

高殷颔首:“这细盐在市场上可谓是一览众山小,一骑绝尘,定能受到官府的青睐。经营细盐可谓是亨财大道。

我尚且年幼,又是公卿之子,不该亲力亲为。

你向来有巧思,只管放手去干,届时成与不成皆是经验之谈,你无需顾忌。

若是事成,我也不会亏待于你,你我五五分利!”

李生亲尝过细盐,知道这细盐的厉害,知道这是一门稳赚不亏的生意。

李生俯首道:“仆不敢与公子分利?莫说是仆的钱财,就是仆本人都是隶属郡公府的。”

高殷:“那我明日去向阿母说项,脱去你这一身奴籍。”

李生抱头痛哭:“公子不可,仆甘为公府奴仆。”

高殷:“那依你之见该当如何?”

李生:“公子将如此大任交代给仆,仆又怎么能讨要赏赐了。

公子的吩咐,仆自当竭心去办!”

高殷再是与李生执拗一番,最终执拗不过,只得遂了李生的无偿去经营细盐的心愿。

李生斗胆问道:“这细盐之法,公子又是从何而知的呢?”

高殷稍作迟缓,信口道:“先前在做客崔侍郎宅院是遇见的一位老道士,说是秘法所成。

今日我也是侥幸让你一试,没曾想效果如此良好,遂起了改善民生之心。”

高殷顾自暗道:自己是想改善民生,绝非是想经商牟利!!!

李生小眼放光,一脸崇拜:“原来如此,公子年纪虽小,竟有如此大志。

俗话说,宝刀还需宝刀名,好马还需好马名,如今这好盐也是需要好盐名的。

那依公子所见,这细盐应当换作何名呢?”

高殷指头戳着下巴,故作思索后吐出近十字:“依我看,就叫李生盐吧。”

李生面色红润,挥手打不:“公子使不得,使不得。

仆不过是一个贱奴。

如此洁若冰霜,柔如锦绣的细盐怎么可以用仆的低贱名字来命名呢?”

高殷缓缓吐出六字:“此事不容置喙。”

李生红润的脸顿然红温,整个人好似烧沸的水一样沸腾。

李生连忙叩拜谢恩。

李生顿然踌躇满志,小眼仿注激光,尤甚有神。

李生正准备要回房连夜谋划如何经营化,规模化,扩大化时,脑子又叮当冒出一个尤甚重要的问题。

李生佝偻着本就不魁梧的身子,宛若闺中少女扭着身子、羞涩不语。

高殷催促道:“李奴何故小娘子作态?”

李生忸怩道:“公子,仆家财不足千钱,虽不算穷困潦倒,怕也是难以开坊经营呀。”

高殷忍俊不禁,暗自感叹: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李生原来是囊中羞涩呀。

高殷深知:李生年纪不过二十,尚没有扯着虎皮作大旗的脏污纳垢手段。

否则凭借着太原郡公府这面大旗,李生即便身无寸金,也足以让各级府衙和各路商贾主动送上钱来。

但高殷觉得,世间既能容纳污垢,也该存在纯良。

李生本性纯良是很好的事情,高殷也不会在以权谋私的道路上提点李生的。

高殷哈哈大笑:“此事李奴不必牵挂,我自有办法,且稍作等待,届时我自有千金相助。”

【PS:千金是虚指,并非是货打实的一千两黄金】

【北魏最早在盐政上实行了盐禁,即国家对盐业垄断经营的政策。

宣武帝元恪时期,御史中尉甄琛认为盐禁就是与民争利,所以主张放开盐禁,允许民营经营,让利与民,朝廷听从了甄琛的意见,允许市场自由买卖。

(甄琛出自河北豪族,河北东部多盐场,姑且可以认为代表的是河北豪族的利益)

后来朝廷发现放开盐禁后,老百姓买盐的价格并没有变化,朝廷还损耗了大量的盐务收入,最终只是平白造就了一群富比王侯的盐业巨富。

于是,北魏末年,朝廷在盐政上就是否实行盐禁的政策(即到底是要国家垄断还是要允许私人自由买卖)朝令夕改,盐政混乱。】

【东魏初立时,民间私盐泛滥,官盐产量和质量远远跟不上私盐。

而私盐则利用市场灵活交易,偷逃了高额盐税。

于是,东魏盐务积弊已久。

武定年间,高澄决心整顿盐务。

崔暹建议在海滨盐场大量增灶煮盐来增加官盐的产量。

度支尚书崔昂认为崔暹的办法治标不治本,认为朝廷应该关闭盐市,允许民间私盐卖给官府,只收取盐商少量的盐税(即不管你私盐如何折腾,都只能经过官府这个中介才可以卖给老百姓用)。

高澄听从崔昂的建议,此法平衡了官府与私人在盐务方面的矛盾,官府依旧占据垄断权,私人则可以继续生产盐来卖给官府,使得官和商双方获利】

高殷依据政策时势,给李生绘制了经营细盐的大纲:

高殷并无自己的盐场,所以作为原料的粗盐只能从司盐官衙下购买。

然后再对粗盐进行二次加工,最终以较高且官府愿意接受的价格卖给司盐官衙。

所以说,经营细盐虽是生财大道,却也不算独占其利,还是要给官府上交保护费的。

而高殷此举让李生经营细盐,与其说是为了谋取财力,实际倒确有几分真的是为了改善民众的饮食水平。

虽然说这能食用起细盐的所谓民众大都是高门豪绅,但这种事情也只能由上至下了。

高殷一想到官府愿意接受的价格就有点难妥,脑海里情不自禁地冒出‘要不去找高洋行个方便’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