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绵羊们做了一个梦(3)
- 犹大福音和他的读者们
- 呢喃的枪声
- 4522字
- 2025-05-29 00:44:21
肖长水和韩队长快步走到了女生宿舍楼后的小树林。几棵高大的泡桐树静静地矗立在围墙内,枝丫却像伸长的手臂一样垂向宿舍楼的阳台,花瓣在微风中缓缓飘落,宛如无声的雨。
正是正午,阳光明亮,却奇异地照不进这片树林。阳光在树林边缘戛然而止,仿佛空气中有一层无形的滤膜将它隔绝。树林里灰白一片,像是笼罩在雾中的幻影。
韩队长一手拿刀拨开灌木,另一只手握着木棍敲击地面。他皱眉道:“这地方的光不对劲……像是提前落了夜。”
他蹲下检查草丛:“如果有人进来,不可能一点痕迹也没有留下。这片灌木根太密了,不带工具根本走不动。”他们清出一条通路,约莫半小时后,韩队长停下手来,低声道:“你听见了吗?”
“什么?”
“刚才我在砍灌木的时候,藤蔓断裂的声音……重复了一遍,好像有人在后面模仿我。”
肖长水脸色变了:“老韩,你看泡桐树下——”
在光线黯淡的林中,泡桐花瓣下出现了模糊的脚印。最初是一双,接着是一串,越来越多,像是从地底慢慢渗出来的。阳光照在那些脚印上,竟泛出一层黏稠的反光,如同油迹。
两人对视一眼,沿着脚印走出林子,阳光忽然恢复了正常。而脚印的尽头,正是那扇早已废弃、应当焊死的炼钢厂大门,此时却正慢慢地开启着——门后是一片极亮的白光,亮得像是另一重世界。
肖长水刚要迈步往里走,突然被韩队长一下拉了回来,纵使壮如西门达尔大牤牛的他也被拽了一个趔趄,肖长水刚要开发火便又立刻闭了嘴,两个人直勾勾的看着墙外的三楼女神宿舍阳台,那里有一个纸扎人,在微风里晃来晃去,向着他们的方向凝视。
肖长水捂着眼睛,好一会儿,才慢慢睁开。阳光刺得眼睛发痛,但仅仅几秒后,光线又诡异地黯淡下来,仿佛天空忽然被什么东西遮住了一层。
“这地方真他妈邪门。”韩队长低声骂了一句,语气不再像刚才那么硬。
肖长水没说话,只是缓缓抬头,打量着眼前这座早已废弃的炼钢厂。
锈迹斑斑的铁门首先映入眼帘,门高十余米,宽五六米,大片铁皮剥落,像脱落的干燥皮肤散落在地。门半掩着,阴影像一道切口,静静地张着口子。
他们一前一后走了进去,刚踏进厂区三四步,韩队长突然停下脚步。他缓缓转过身,目光越过肖长水的肩膀,望向他们刚才进来的方向。
“怎么了?”肖长水问。
韩队长皱着眉,眼神警觉:“我总感觉,有什么东西……在看我们。”
肖长水苦笑一声:“别疑神疑鬼了,咱们都是吃了二十多年唯物主义大锅饭的人。再说了——”
话没说完,他突然被韩队长一把拉了回来。他身体壮得像一头西门达尔牤牛,竟也被拽得踉跄了一步,火气刚起,又倏然僵住。
两人像被定住了一般,视线死死锁在厂区围墙外、三楼女生宿舍的阳台上——
那里,正挂着一个纸扎人。
纸人身着校服,双臂垂落,脚尖微微掠过阳台栏杆。最诡异的是,它的脑袋不是正对着阳台内侧,而是向后反折着,对着他们这个方向,一动不动地凝视。
风起,纸人的身体缓缓摆动。每一次摆动,那反折的头颅似乎都随风微调,像是在一点一点地“对准他们”。
韩队长喉头微动,却一个字也没说出来。
厂区深处忽然传来一阵“当——当——”的金属撞击声,像是有人拿着锤子在敲管道。声音规律、缓慢、像是在敲打某种节奏。
“你还觉得这叫唯物主义?”韩队长低声说。
肖长水没再说话,大步迈进那扇残破的铁门。
钢铁厂内部宛如一座空壳般的巨兽,早已失去了活力,却仍残留着某种难以言喻的压迫感。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煤渣味和金属锈蚀的苦腥味,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吞进了几十年未散的沉尘与铁锈。
黑暗如潮,将整座厂房裹得严严实实,逼仄得像一堵看不见的墙,仿佛随时会扑上来,把不属于这里的人吞没。
肖长水打开手电,一道微弱的亮光艰难地刺穿黑幕,照出一条尘雾翻滚的隧道。他正想迈步,却愣了一下——
手电只亮了两秒,就熄灭了。
“电池没电了?”韩队长一边小声嘀咕着,一边重又打开了背包里的备用手电。
突然——
“喵!!”
一声尖利的猫叫骤然炸裂,带着刺破耳膜的穿透力。一团黑影从阴影中猛地窜出,两人本能地往后退了一步。
“操!”韩队长惊得险些把棍子扔出去。
那只猫落地后便消失在某根铁梁下,如同蒸发了一般,只留下一串凌乱的脚印和一地死寂。
更糟的是——刚才惊吓中,韩队长手里的手电被甩了出去,滚落进右侧一处阴影深处。
光束在地上旋转着,最终停在了角落里一片破布上。
肖长水走过去,俯身捡起手电。光还亮着,斜照在地,照出一堆被煤灰半掩的衣物——
全是女式的,散乱地堆着,其中最上面一件,是鲜红的裙子。红得浓烈、鲜艳,几乎像是刚从血泊里捞出来的一样,在手电的余光下显得格外刺目。
空气仿佛更冷了几分。
两人谁都没出声,只有急促的呼吸声回荡在空荡的厂房中。
肖长水盯着那堆衣物,沉默几秒,然后伸手去拿那只滚落的手电。
就在指尖触碰到手电的瞬间——
光,突然炸亮了。
不是正常按键启动的那种亮,而是像被某种无形的力量遥控,猛然间爆开,照亮天花板上斑驳的钢架,也照亮他身前的红裙。
肖长水的手顿在半空,脸色倏然凝住。
“你刚才……按了吗?”韩队长低声问道,语调里有明显的紧张。
“没碰。”肖长水盯着手电,声音发涩。
两人对视了一眼,谁都没有说出口,但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相同的疑问:这里,是不是真的出了什么问题?
肖长水最终拿起手电,光束在他掌心颤抖,像风中残烛,忽明忽暗。他下意识地按了一下开关——灯灭了。
又按一下——亮了。
再一次——又灭了。
灯光像是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东西,像是某种“借来的光”,随时都可能被真正的主人收回。
他强迫自己镇定,把光重新照向前方:“走吧。”
两人沉默着继续前行,踏上那段锈蚀的铁质楼梯。每走一步,脚下都发出沉闷而刺耳的“嘎吱”声,像是某种陈年怨气被吵醒,回荡在整片空壳般的腹腔中。
手电照过的墙面上,剥落的油漆如同尸皮脱落,露出一行模糊的涂鸦。
韩队长举起手电,借着晃动的光芒,一行几乎褪色的字迹显现出来:
“谁都别想活着离开。”
字体很旧,仿佛是某种被封存已久的诅咒,用血红色的颜料歪歪扭扭地涂抹在墙壁上,每个字都像一头挣脱锁链的野兽,龇牙咧嘴地趴伏在昏黄灯光照不到的阴影中。几个巨大的感叹号像是撕裂空间的裂缝,提醒着入侵者的到来。
肖长水和韩队长彼此对视,眼中都浮现出一丝不安。
“走到底看看。”韩队长低声说。
那旋转楼梯像蛇一般蜿蜒盘旋而下,仿佛永无止境。金属扶手冰凉刺骨,脚步声在幽闭空间里回响,渐渐模糊成另一个人的低语。
“这怎么有点像潘洛斯阶梯……”韩队长皱着眉头,像是说给自己听,又像是怕惊动了什么不该惊动的东西。
“手电快没电了,”肖长水看了眼指针已经闪烁的灯,“先上去,明天准备好了再来。”
韩队长点头,示意他带路。
他们开始原路返回。可回去的路,也同样漫长。十分钟过去,终于看到了来时的墙壁——
“等等。”肖长水忽然停下脚步,盯着那面墙。他瞥了一眼,眼中露出疑惑,“字呢?上面的那些……不见了。”
韩队长快步上前,打着手电细细照了半天,却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他嘴唇动了动,只是机械地敲了敲手里的手电,“先出去,别在这儿多待。”
他们一把推开那扇门走了出去。天色已彻底黑透,连影子都像被黑暗吞噬。空气中浮动着煤渣混合腐烂的臭味,像是某种长久未开封的旧梦,在这一刻重新腐败、翻滚、苏醒。
门后,一只棕黄色的眼睛悄无声息地注视着他们,像是等待他们完成某个未竟的仪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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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留置室,其他小队早已归队。见两人归来,众人纷纷围拢上来。
“都还没吃饭吧?”肖长水摆了摆手,语气中透出一丝疲惫,“先吃饭,吃完再总结。”
大家沉默不语,端起那八小时来的第一餐——每一口都像是嚼着沉默和不安。
窗外忽然大雨倾盆,风将木窗吹得噼啪作响,仿佛某种节奏的敲击,撕扯着众人神经的最后一丝稳定。
肖长水拨通了校长的电话,请他第二天派人来修窗。校长随后领他们进入学生大礼堂,又搬来两箱矿泉水与泡面。
“早点休息。”肖长水简短问候一句,转身又恢复了警觉状态。
雨未停,心未安。复盘开始。
“小王那边……海滩什么都没有。”有人低声汇报。
“没有可疑人,也没有尸体。”韩队长的助手接话。
“女生这边也一样,问过的几乎全是些断断续续的只言片语。”另一个人补充,“唯一有点价值的,是苏南宿舍那边的交代——”
“苏南和苏亚是发小,一起进的体校,一起因散打入选了宁海公安大学。”
众人面面相觑,却都没再接话。
就像他们忽然同时意识到一个事实——如果这是穿越,那可能穿越的并不是人,而是……信息。某些被抹去的过去、消失的字迹、变动的空间,像是某种意识在操控时间线本身。
而那双棕黄色的眼睛,究竟是实体,还是潜藏于他们脑海中的另一种可能?
肖长水沉思片刻,终于下令道:“小王他们先编成一组,继续围绕苏南的失踪搜集线索,别放过任何一张课表、一条微信记录,甚至是一个擦肩而过的目击者。”
韩队长点头:“那咱们几个呢?”
“我和你、还有你的老林、老赵,明天申请设备支援,热成像、地质穿透扫描仪、地下探测器,能调的都调。明天一定要把这地方翻个底朝天。”他顿了顿,眉头又皱了起来。
“程浩那边呢?还有那趟火车?”
韩队长抬起头,目光带着些试探:“分头盯还是统一调度?”
肖长水死死盯着电子白板,惨白的屏幕空无一物,却像蒙着一层未散尽的电子幽魂。那些被抹去的笔迹似乎正从像素缝隙里渗出,凝成扭曲的暗痕。
他转过身对着韩队长道:“这样吧,明早出发前,让校长联系一下驻校的民警,看看能不能抽调两人,专查程浩。我要他的入学资料、体检报告、家庭背景,最好把近三年的社交记录也调出来。我总觉得这小子藏着什么。”
韩队长点了点头:“明白了。我这边会继续跟进火车那条线。我拿到了那趟列车的行进图,但宁海铁路局那边说——这条线路十年前就已经彻底停运,线路图被标注为废弃。”
肖长水的表情没有丝毫波澜,仿佛早已习惯一切不合理的现象。他从第一次踏进炼钢厂开始,现实与逻辑的边界就已经开始崩塌。
“先休息吧,设备没来之前,光靠人是查不出什么的。”他说完,朝众人摆了摆手。
疲惫早已蔓延至每一根神经,众人默默找好角落躺下,鼾声在空旷的大礼堂中回荡,像是为某种更深的噩梦做着前奏。
雨,一夜未停。五月的风却仿佛穿越季节的缝隙,带着正月里东北的刺骨寒意。
大礼堂昏黄的灯闪了一下又亮起。韩队长仍旧睁着眼盯着天花板,肖长水坐在窗边,借着微弱的月光翻看现场的勘察报告,眉头皱成死结。
“你不觉得奇怪吗?”韩队长压低声音,慢慢挪了过来,“小树林下那组脚印,还有……阳台上的那个纸扎人?”
“纸扎人?”肖长水看着窗外,“不是你的人说,在女生宿舍楼没发现那个玩意儿吗?”
韩队长沉默不语,似乎也意识到了某种不对劲。
“这地方……奇怪的事儿多了。”肖长水缓缓地开口,语气像是自言自语,“慢慢查吧。我是唯物主义者……至少,现在还想这么相信。”
话音未落,韩队长苦笑一声,靠在椅背上闭上眼,试图逃进梦中。
而梦……也未必是真正的庇护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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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头,风雨交加。
夜半,校园湖边的雾气缓缓升起,水面开始轻轻荡漾,一只乌龟从草丛中探出头,缓缓爬向对岸——那里,一只黑猫正直立而起,前肢悬空,像是对着湖水祈祷。
湖水泛起血色的波纹,一具尸体缓缓浮出水面,头发在水中张扬,双眼微张,仿佛死前仍在呼救。
那只黑猫的眼睛,在夜色中闪烁着幽绿的诡光,它跳上浮尸,疯狂地撕咬着尸体的喉咙,发出低沉而模糊的咕噜声,就像在说话,也像在低唱。
不知从谁开始,走廊里的笑声断了。
校园里的恐惧感仿佛像阴天里的潮气一般,终于渗进了每一个人的后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