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四日星期天中午十二点四十分
陈芗澜弹起钢琴,秋日中午的阳光静静地洒在卧室里。
金色的阳光,让她想起自己梦见的香樟树、还有圣托里尼的白色城市,那些梦想表达的究竟是什么意思?她闷闷地想。还有手机里的照片怎么也会变成金色呢?
如果不去探究背后的意义,那些画面还挺富有美感的。陈芗澜这样想着,纤细的手指有力地敲在小字一组的白键上,用指尖触碰而不能折指,尽力张开手掌弹八度,每一个音符都恰到好处。渐强渐弱的,四分休止十六分休止的,右踏板延长乐音的,标准式的一首钢琴曲十分自然地流淌出,好像是从芗澜身体里生长出来一样。
一个人住在家里,是不是有些冷清?余音回荡在无人的家中,第三英国组曲的前奏曲最后一个音符无声地震耳欲聋,一阵孤独感猛地向她袭来。
她想象出一幅画面,琮芝坐在旁边,看着自己穿着白色连衣裙弹两人最喜欢的《青石巷》。一开始听到这首钢琴曲还是在小学玩钢琴块的时侯,当初她还不认识莫琮芝,在游戏里听到这首曲子,心里就会莫名泛起微妙的涟漪,尽管那时候并没有多少事情值得去怀念去悲伤去憧憬。后来她在网上查到了《青石巷》的五线谱,看着自己不熟悉的音符一个一个地去练习尝试,从一个个断断续续的颤抖的音符变成了一段美丽的旋律,她发自内心感到高兴。初中后她遇到了琮芝,两个人聊到了这首钢琴曲,琮芝说自己每次打开钢琴块总要用这一关练练手,于是芗澜笑盈盈地告诉她这首曲子自己弹得可好了,琮芝眼睛亮亮的,问她什么时候能弹给自己听,芗澜说有时间就可以。
不过有时间的人总是陈芗澜,琮芝在那之后大概就已经忘记了吧。
眼看着上学时间快要到了,芗澜也不得不开始思考怎么面对整整一下午的自习课,果然还是带一个魔方去研究一下……或者拿本珍妮特文特森的小说去打发时间。对了,琮芝今天下午估计又会给自己写纸条吧?芗澜没发现自己开始微笑了,她哼着绿袖子的旋律拿着书包出门了。
叶群秋是个一下课就往操场跑去和朋友打球的学生,学习成绩同时也是三人中最垫底的那个,即使是这样她也从来不会带手机进学校里用,原因是她不想违反校规以及让老师责怪然后伤心。不过琮芝从来不管那些规矩,她向来把手机放进笔袋里然后一点也不加掩饰地坐在最后一排在桌底下开始浏览自己感兴趣和学习完全不沾边的东西。对学习认真的陈芗澜知道琮芝的这种行为,但倒也没有多管闲事去说教过对方。
结果就是自习刚刚下课的芗澜一走出教室门就被从二楼冲上来的琮芝抓住一路拖到厕所里面去,前者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在狭小的隔间里和已经挤在里面的叶群秋相顾无言了。
琮芝一秒也没有耽搁,从兜里掏出手机又突然遮住发光的屏幕,一脸严肃地说:“你们俩刚刚没吃东西吧?”
“没有。”另外两人几乎是异口同声,芗澜暗自腹诽刚刚难道不是在自习吗?
“那就行。”琮芝把手机亮在面前,看到显示出来的图画,芗澜下意识捂住自己双眼。
昏暗的绿色灯光下,一间模糊灰暗的房间里,一具人形的躯体无力瘫倒在地板上。身体表面密密麻麻被浑圆乳白色珍珠覆盖,如果单独看芗澜觉得那些珍珠是相当天然精致优雅的,但放在眼前这个情景只会让人觉得毛骨悚然。在少数裸露的肌肤表层被令人作呕的灰绿色粘液包裹,她下意识联想到了长期使用后垃圾桶的气味。
叶群秋问:“怎么突然给我们看这种猎奇的东西?刚写完数学现在更难受了。”琮芝戳了一下她的肩膀:“别在这种时候开玩笑。”
接着琮芝说道:“这是陆华珑中午十点左右发给我的照片,她说这是旧湖镇的镇长的尸体,看来这人出于某种原因被很残忍地杀害了。”
“稍等,那覆盖在表面的珍珠是怎么回事?凶手故意为之?我觉得对方大概有些心理疾病吧。”群秋忿忿不平地说。
“不是,我想,那是更恐怖的东西。陆华珑以前告诉过我,生活在旧湖镇里的人们在死后,身体都会化作几颗皎洁光泽的珍珠,可能这就是典故里面鲛人眼泣出珠的来源……也就是说,镇长的死不仅仅是他一个人的离去,许多人都在为他陪葬。”莫琮芝严肃地说。
“那,那些珍珠会不会其实是来自别的地方?比如说是很久以前就已经死去的人,还有只不过是自然界里的三角帆蚌这样的珍珠蚌形成的呢?”陈芗澜急切地问。
“不会的,这种珍珠对于华珑他们来说是极其宝贵的东西,她是不会认错的。”琮芝的语气听起来很沉重。
叶群秋放下正在玩指甲的右手,说:“你说的对,但这件事和我们本身也没有直接关系,我想,既然我们毫无头绪,那就不应该过多去操心吧。”
陈芗澜看了眼琮芝,她能感觉到后者对这件事情——或者说对陆华珑的关心程度有多么深。于是她解释道:“我们只是根据现有的了解随便谈谈这起案件而已,自己其实没有什么需要过多去研究的,群秋你多虑了。”
叶群秋点点头,示意琮芝收好手机,随后打开隔间门走了出去。
晚上又是琮芝最不愿意面对的化学周考,也许自己永远都搞不懂什么是离子浓度比较和什么时候该用碱石灰什么时候不该,唯独对这门课她是坚定不移地悲观。几乎没动脑子随手写了几笔在答题卡上之后她就开始神游,她总是想起陆华珑,因为她们已经有很久没有见面。总是忍不住拿出手机点开自己和华珑的聊天记录,她想问华珑后来要怎么处理那具尸体比较好,又担心对方会责怪自己晚自习时间不认真学习,输入界面被迫收起,她叹了口气,只好趴在课桌上安详入眠。
终于捱到放学,琮芝抓起水杯和钥匙串就冲出教室骑着车向家奔去。她习惯性推开门就往自己的床上倒,这时妈妈郑凛过来敲了敲她的房门,于是琮芝翻了个面,用平躺的姿势问对方打算做什么。
“从明天开始我要去省会出差,但我不放心你一个人在家里。”郑凛倚在门框上说。“学校离城区又太远了,也不好把你托付给亲戚,你自己也没有联络方式。我在想要不你和那个朋友,叫陈什么的,一起住几天行不行?不要麻烦到人家。”
琮芝惊讶地看着妈妈,感情强烈程度好像比见到镇长尸体的惨状时要更胜一筹。
“那我跟陈芗澜联系,她自己有手机。”琮芝回答道。
妈妈点头,把自己的手机递给她后关上房门离开了。
琮芝这才从外套夹层口袋里把自己的手机拿出来,给陈芗澜发送了一条短信,几乎一瞬间就收到了对方的回复。
“我没有意见,你打算来我家住吗?”陈芗澜问。
我到芗澜家里去吗?这个想法让她觉得很新鲜,自己很久没有到朋友家去留宿过了。
“如果不麻烦你的话就行,我问问我妈的意见。”琮芝回复。
陈芗澜坐在书桌前,对着折叠整齐的周考试题卷怔了一会,觉得自己有点看不懂汉字了。琮芝要到自己家来住几天吗?自己还从来没有想过这样的场景,她一时间没能回过神来。不一会儿,她收到了对方的消息:“妈妈已经同意了,那我明天放学和你一起回去。”
陈芗澜回复了一个笑脸,从衣柜里找出一床干净的厚被子和被套,铺在隔壁卧室的床上,又拿出自己另一双拖鞋摆在门口地毯上,想了想,觉得别的生活用品大概琮芝会自己带过来,于是继续做作业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