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匣子一打开,谢凌云就开始了,她滔滔不绝。
斗战上将军和旁的神将不同的,神州往前数再多的千年,也没这号神将。
这是谢凌云一个人想出来的,她编了一套的人物小传讲的斗战上将军的生平传奇。
斗战上将军杀了哪些妖怪,救了多少好人,都在谢凌云的脑袋瓜子藏着,事无巨细。
徐峰静静地听。
他发现,谢凌云其实很好哄,谢凌云很听徐峰的话,在谢凌云眼中,徐峰就是斗战上将军,就是大英雄。
于是,每日的功课做完,谢凌云便跑来徐峰的院子,捧着小脸,看他习武。
修行得有路子,张醇如珍藏的武学,一口气,任徐峰敞开了看。
珍藏归珍藏,也尽是些不入品的货色。
没办法,神州天下大变,请不来神将,炼气士不能入道,张醇如这一脉多少千年的炼气士传承,皆在柜上蒙了尘。
好在,小凌云误打误撞,真给请来了神将。
张醇如差点没把徐峰给供上了,立个牌,奉个香,须知,小凌云能否入道,三清山万年传承,尽在徐峰一人。
也是在徐峰再三明确拒绝后,张醇如方才停止,在徐峰小院门口插香的行为。
后来,谢凌云悄悄问他:“将军,你跟我说,我不告诉师傅,将军,你喜欢什么口味的香啊,听说神将都吃香的,檀香啊沉香龙涎香啊,你和我们吃一样的饭菜,你肯定饿坏了吧。”
徐峰很认真地分辨了,谢凌云脸上那同情,是真的,这小女娃在同情他。
感谢老家的九年义务教育,养成了徐峰尊老爱幼,从不骂人的美好品德。
张醇如宽慰徐峰,说不急,不急,小凌云想入道,还有几年的水磨工夫,他让徐峰放心习武。
徐峰笑了笑,翻书,出一会神,便是长身演练开,一招一式,劈拳踢腿,尽与书上一般无二。
小院飞沙走石,门口张醇如和谢凌云蹲着看,谢凌云张着小嘴连连拍手,张醇如一个劲揪胡子,凌云还小没见识,看不出,他张醇如怎么说也在红尘间行走了数十载,是真没见过徐峰这般的,看一遍武功秘籍,便能施展,仿佛苦练一甲子的武人。
徐峰收拳,调息,一行字燃烧而出。
“你习得了连山手,你的命格苏醒了,神将,破顽冥。”
“以连山手为新柴,天入破顽冥,你正在形成独属于你的斗战法。”
命格,便是徐峰修行的底气。
命格:破顽冥
神将
鸿蒙初辟原无姓,打破完冥须悟空。
滚滚红尘,大千万象,凡你所见,所闻,所学,所感,所行,所为,皆作新柴,助你开悟,为你所用。
天地一烘炉,我演斗战法,无上。
徐峰摸索得出,所谓破顽冥,便是游戏的技能树,你达成某项成就,便能得到相应的技能,也即斗战法。
徐峰遍览武学,正是以神州武学为新柴,炼出他的斗战法。
不过,徐峰看的,都是神州武人用以搏杀的手段,至于修行境界,自九品而上以至一品天人的功法,徐峰动也未洞。
他是神将,走的路子,与武人不同,徐峰应召而来,完成任务,之后得善功,以此善功增进修为。
春去秋来,寒来暑往。
徐峰习武,他不急,偶尔晒一下午的日头,看谢凌云苦着脸背道经,徐峰摘了荷叶盖脸上,昏昏欲睡。
谢凌云的功课很重,天下大变以来,神将不出,炼气士不可入道,如今有徐峰,谢凌云是百年以降唯一可能入道的炼气士,张醇如哪里肯马虎了去,他恨不得把三清山万年传承,一口气塞进了谢凌云脑子。
有时,徐峰见了也心惊得很,这这这,小小女娃,竟也有了他老家高三学子的几分神韵,太惨了,徐峰不忍,于是将眼闭上。
谢凌云得了假,就跑来找徐峰,看他习武,又缠着徐峰问天上的光景,徐峰捡了一些动漫啊小说啊与她讲,谢凌云听得忘神,满心满眼的向往,天上好好玩啊。
回头,谢凌云讲给张醇如,张醇如揪胡子,连着翻着好几夜的书,也没懂,为何这天界的猫妖,还能任职,叫甚的,黑猫警长?他翻遍神仙谱,也没见有这号的神仙啊。
夜里,徐峰在地上写写画画,谢凌云在一边看,她见徐峰愁眉苦脸,就问将军将军怎么啦,徐峰忧心忡忡,只说“我在复习”,谢凌云哦一声,没懂,不过能把将军愁成这样,想来,那个月考,一定是很厉害的妖怪吧。
一眨眼,不经意间,谢凌云高了,抽芽似的长出了身量,眉眼描开,俨然的一个美人胚子。
大雪天,谢凌云蹑手蹑脚,忽的,扬手一雪球砸了徐峰满脸,转身就跑,你看,好端端的美人胚子,成了野丫头。
“”将军将军。
一日,谢凌云找徐峰。
“师傅老了,我长大了,你怎么还是老样子啊。”
几年过去,徐峰仍是,当初应了谢凌云的召,来神州的样子,眉眼身量,依旧少年。
徐峰和过去那样说,“我是神将嘛。”
谢凌云哼了声,“我不是小孩了,你不能还把我当小孩看。”
良久,她嘟囔:“如果,我老了,你还是这样,怎么办啊,我一定丑死了。”
徐峰没听见,他在感受身体的变化,如春雷下,万物生,多年习武,他的斗战法终将成了。
只是,还少一个契机。
张醇如叫走谢凌云,深夜,谢凌云敲开徐峰房门,红着眼,“这月十五,我入道。”
“师傅说,我入道了,你就回去了,事么?”
徐峰说是。
谢凌云倔强的没有哭,她不是小孩了,只是抽鼻子,夜很静,谢凌云忽然乱乱地抹了脸,她不是小孩了。
“你是神将,渡人灾劫,那么,日后若我有劫,你会来的,是吧。”
“当然。”徐峰笑了笑,竖起小指,“不信,我们拉勾。”
谢凌云也笑了,他们好像回到很多年前,徐峰应召来此,小小的谢凌云哭着喊有鬼啊有鬼啊,逃走了。
少女少年郎,青梅绕竹马,你与我赏月赏花赏雪,我长大,又立约。
谢凌云扑进徐峰怀中,“将军。”
她红着脸跑走了,徐峰倚在门口,良久,紧了紧手中剑,这是谢凌云送的,叫青竹。
徐峰吐出一口气,出院门,登山巅,立着,多年以来习武所得,全然在胸。
叶子上第一滴露水坠下,触动徐峰的目光,大日将生。
他想起一句诗来,你在早上,碰落的第一滴露水,肯定和你的爱人有关。
徐峰笑。
他动了。
踏步,舞青竹,炸出一圈剑光,山间晨雾卷袭,随他,随他,都随他。
一行字燃烧跳跃,越烧越旺,直欲将徐峰多年的习武多年的见闻,一朝,烧得白茫茫,烧得干净,烧出个真金来。
“你的命格苏醒了,神将,破顽冥。”
“以翻浪腿为新柴,填入破顽冥。”
“以张氏太极为新柴,投入破顽冥。”
“以铁山靠为新柴,投入破顽冥。”
峰起,云集。
恍惚间,徐峰见一山之虚影,山上有石,此石九窍十八孔,经天而纬地,采日月之精华,享天地之灵气,徐峰就在这石中,他只是憋闷,不爽利不爽利。
那便出。
神石炸开,徐峰舒展身形,他见此天此地,无限欢喜,随意挥剑,漫天云彩分作两半。
“恭喜,你领悟了斗战法。”
“斗战法,天地惊。”
徐峰收剑,笑吟吟,下山去了,回小院,蒙头大睡,睡了三天。
醒来,便是十五。
徐峰推门出来,见到谢凌云生气的脸,明明入道后就分别了,还睡还睡,将军你是猪吗!
谢凌云着一袭红衣,是她最好看的衣服了,张醇如准备了三年,很好,很配,映得谢凌云青丝如瀑肌肤胜雪,徐峰竖起大拇指,“好看。”
谢凌云就开心起来,转一圈,“真的真的?”
张醇如轻咳两声,“凌云,莫误了时辰。”
“哦哦”谢凌云连连答应,徐峰笑,他们走向祭坛,张醇如在前,谢凌云故意落后两步,到徐峰边上,悄悄问,“好看吗?”
徐峰抱青竹剑,点头,“我没见过你这样配红衣的人。”
谢凌云眯眼笑。
前头的张醇如揪着胡子,无声叹气,罢了,罢了,儿孙自有儿孙福。
张醇如领着,谢凌云一座一座给诸祖师进香,
徐峰是神将,不必如此,他只在旁观礼,这殿宇还是第一次来,庄严肃穆,可以依稀想象出从前三清山的盛况,今日只有三人,又空旷又寂寥。
三人到祭坛。
祭坛很大,白玉座,三三阶,共九级。
张醇如感慨万千,三清山万年船城,皆在此入道,炼气士请神将护法,登九品,踏长生道途。
奈何,天地大变,神将不出,偌大一个神州,再无炼气士,已有百年。
张醇如再三叮嘱谢凌云,搜肠刮肚,他像送子女上考场的父母,期盼,又担心期盼太重。
炼气士入道,需神魂出窍,以游太虚,此间,炼气士神魂最为脆弱,有魑魅魍魉来袭,所以需了神将护法。
日后,谢凌云若能在炼气士的道途高歌猛进,还有几次需得神游太虚,张醇如向徐峰连连作揖,届时,还得多多劳烦斗战上将军了。
徐峰让开,不受礼。
“好啦好啦,师傅,这些你都说过八百回啦,我都能背了,你再说,再说得误了时辰啦。”
谢凌云拉上徐峰,立在祭坛前,张醇如笑了笑,正冠,他以谢凌云长辈的身份,主持。
“焚香,诵辞,一套科仪下来,张醇如高呼:“吉时到,弟子谢凌云,拜求苍天授道。”
谢凌云抿唇,徐峰感到少女的紧张,他说,“去吧,有我在。”
谢凌云颔首,多年的努力,师傅的期望,缥缈的道,都在今天了。
有将军在,谢凌云想。
她抬步,素净白袜和绣云纹的鞋,踏上祭坛第一阶。
“轰!”
天地一变。
阴惨惨的云,冷兮兮的风,焦土千万里,无处似人间。
谢凌云怔住了,这是,太虚?前人所留笔记不是说,太虚乃天地灵气最空灵最清明之地,有大自在,有大福源,也离苍天最近么?
眼前这恐怖景象,哪是太虚?十八层地狱还差不多。
“定神。”徐峰说。
谢凌云惊醒,“我需在此静坐,感悟天道,将军,拜托你了。”
徐峰应是,简单一个字,谢凌云的心便是静了,她盘坐,如莲花,大红的道袍散开,眉心亮起一盏微光。
正是这微光,如饵,似有天大的诱惑,乌泱泱的魑魅魍魉,滚滚而来。
徐峰长身而立,远眺,一行行燃烧的字,似要将这天与地,一并烧了。
“你的命格苏醒了,神将,天外天。”
命格:天外天
神将
我自天外来,剔透作琉璃。
杀生为护生,我行为我心。
善恶不可论,因果不沾身。
红尘滚一滚,云游天下客。
此事诸神鬼、妖魔众生,但凡业力缠身,欲伤你劫主者,皆可以关照罪孽,无所遁形,放手施为,打杀便是。
若身死,回归现世,不沾因果,是为神将。
徐峰便放眼望去,只见,来袭妖物头顶也燃烧出了小字来。
妖魔:魑魅
境界:未入品
曾吃人,曾勾魂,乱人心神,有罪。
业力:27
徐峰把青竹一背,“杀你们,不值当拔剑,平白脏了青竹。”
他展开拳架,稳当,这边魑魅扑来,是半透明的幽魂模样,有虚幻的脸,魑魅找的是谢凌云,放声奸笑,多少年了,又碰着个不怕死的炼气士,且叫他爽爽吃一副心肝。
“休走!”徐峰把手一捞,便捞了魑魅在手,魑魅大惊,他们魑魅魍魉无形无质,怎的,被抓住了?
徐峰捏了拳,捣下去,只两下,魑魅一声惨叫,不见了。
又来魑魅。
徐峰绕着谢凌云,飞起一腿,踢散了,下落,心道一声得罪,在谢凌云肩膀按了按,由此借了力,便旋身,将一圈的魑魅尽数扫开。
无穷无尽的魑魅向此处涌来,如大潮惊涛拍岸,徐峰便是这岸,任你拍,任你打,我自巍然。
但始终,魑魅太多了。
徐峰只有一人,且还得护住了谢凌云,双拳难敌四手,若他有修为倒也好了,无奈,此时的徐峰只学了数年的寻常武学,却是无那修为。
这边,魑魅抓开徐峰皮肉,那边,狠狠咬上徐峰一口。
徐峰遍体鳞伤,血染红衣裳,而谢凌云,仍是安然无恙。
疼,自然是疼的,徐峰在老家十多年,最多,也只是和人玩笑似的动过拳脚,哪里像这回,妖魔是真个会吃人的妖魔。
但,徐峰天性在这里,越疼,越险境,便越是激起徐峰骨子里的凶性,眉宇间是浓到化不开的桀骜,作睥睨状,呸一口血。
“加把劲啊。”
徐峰伤更重,身形慢了些,索性,徐峰便以身为谢凌云挡了魑魅,于是添了更多的伤。
忽的,魑魅逃也似的散开,向四面八方。
远处,一个强大的气息,正在逼近。
那个比寻常魑魅大了数倍不止的存在,一把一把吞噬他的同族,魑魅们尖叫着消失在其大口之中,他哈哈大笑。
徐峰摇摇晃晃,立住了。
妖魔:大魑魅
境界:九品
曾吃人,曾勾魂,曾炼魄,有罪。
业力:103
大魑魅眼中,只有谢凌云,,大魑魅咧开大嘴,浓稠的液体自嘴角滴落。
“走吧,将军。”谢凌云醒转,她长叹,“天地大变,这太虚,出了大问题,需得杀妖魔方可助我入道。”
“但杀妖魔……”
谢凌云摇头,大魑魅近了,就算是未入道的她也看得出,将军绝非那妖魔的对手。
而且,将军如今,谢凌云不敢看,又咬牙,逼着自己看徐峰背影,血染红的人,谢凌云鼻子一酸,哭了。
“将军,你走吧,天上还有你在乎的人,你的亲人……我不值得你做到这般田地的。”
徐峰笑了,“我是神将,神将不死的,你忘了,就算这里的我死了,也只是回归天上而已,算得什么。”
谢凌云吸吸鼻子,压住哽咽,她展颜一笑,“是了,你是斗战上将军嘛。”
大魑魅铺天盖地压将下来。
徐峰拔剑。
“你使用了斗战法,天地惊。”
斗战法:天地惊
宝术
惊天而动地,气鬼而哭神。
神将祭自身,祭精气神,以换得,超越境界的一击,之后身死,回归天外天。
“咔嚓,咔嚓。”
徐峰如摔下的瓷器,遍体生出裂纹,密密麻麻,强大的法力波动尽从裂纹透出。
他九品了。
又一行字燃烧而出,如烈烈的旗,招摇天与地。
“你的命格苏醒了,神将,斗战圣!”
命格:斗战圣
神将
下九幽而穷碧落,戏东海而踏凌霄,园子里三千三万的蟠桃吃饱,把仙酒仙丹尝个潦草,还十万的天兵天将捉我,甚的天王哪个太子,笑倒了大牙,外甥子去你的灌江口,莫扰莫扰,快快去西天请那劳什子的满头包,哈哈,吃俺一棒
源源不断的力量涌现而出,提示文字刷过眼前。
“你入九品,解锁命格斗战圣第一转。”
“斗战圣,一转而入九耀,死战。
“有死战加持,你的伤势越重,战力越强,直至死亡,或者逃。”
徐峰抬起头,大魑魅近在咫尺。
徐峰九品了,还是死战加持的九品。
徐峰递出一剑,青竹每进一寸,徐峰便剥落一寸,其下却非血肉骨骼,而是纯粹的光,是徐峰祭掉自身换来的九品法力。
“杀你者,斗战上将军,徐峰。”
大魑魅狂退,瞬息间,去得远了,他亡魂大冒,那是什么?他从未见过,但大魑魅明白,若不逃,他一定会死。
奇怪,那个煞星呢?
大魑魅回头,却见徐峰还立在原地,只是遥遥望来,“既已死了,何必再逃。”
大魑魅恍然,原来,我已死了。
一念起,他便化作无形无质黑气,风一吹,散了。
以徐峰为起点,一道巨大剑痕,扫轻了周围尽数的魑魅。
谢凌云眉心光芒大亮,她深深看一眼徐峰,笑了。
分别时,绝不能哭,必须笑,她要给将军留下最好看的模样。
“将军,,我一定入道,一定用工,到得六品大劫,还请你,再来助我。”
徐峰开始消散了,他对谢凌云点头,说:“六品见。”
徐峰化作漫天的金光,散开,绕了谢凌云三圈,谢凌云垂眸,一点泪珠落下,金光抚过脸庞,谢凌云笑了,“将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