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班老师没催你啊？”
郭灶火摸了摸老七的头。
自打去年年底卖了口粮还账，家里的经济就像是漏风的窝棚，到处都是窟窿。
往年都是过年卖几袋粮食，先把兄妹几个的学费交了，今年实在是没有粮食卖了，所以老五他们的学费一直拖着没交。
好事不出门，坏事行千里，这事几乎全村都知道。
虽然这算不上坏事，可学校里的消息传得很快，这年头包打听的人又多。
郭米道：“学费班主任先替我垫上了，让我有钱了直接给她。”
郭灶火捏了捏老七的腮帮子：“没事，学费钱三哥来想办法，你们只管上学，别的不用管。”
郭米点点头，上下看了郭灶火几眼：“三哥，你怎么长缩了？”
？……郭灶火没回过神来。
“我记得你以前这条裤子到腿骨老子（脚踝骨）上面，现在到下面了，这不是缩了吗？”
郭灶火……
“旺，米，过来，过来！”
老太太朝郭灶旺和郭米招招手，往每个人的口袋塞了两块糖。
老太太重男轻女，三个儿子家的女孩子她都不喜欢，说女孩子是赔钱货，就喜欢孙子，可对老七却是疼爱有加。
家里人多，齐帮対手的一起烧锅洗菜，很快晚饭做好了，全家人围在小桌子边准备吃饭。
郭斐文刚才推车轱辘疯累了，不吃饭就趴在母亲的怀里睡了
今天的晚饭很丰盛，四菜一汤。
大白菜炖豆饼疙瘩，一盘萝卜樱腌的咸菜，一盘花生米，一碟盐豆子，一大盆萝卜丝面疙瘩汤。
“妈，俺爸什么时候回来！”
饭点到了，见老爸还没回来，郭灶火问。
“不等你爸了，你先吃好回去上班，你爸今天有八大碗吃，盖房子的那家今天上梁放鞭炮，喝起工酒（完工酒）。”
何家秀说着把小麦煎饼递给郭灶火，舒小柳和老七，剩下的人都吃高粱煎饼。
老太太天一黑就睡觉，晚饭只喝点汤。
“凭什么我不能吃小麦煎饼？”本来就不高兴的郭玉板着脸说道。
何家秀道：“你三哥在窑厂干重活，你大嫂子怀孕，小七最小，他们都需要营养，咱们娘仨吃高粱煎饼，高粱煎饼甜。”
“那我还要长身体呢，全家就我最瘦，你怎么不说？”
因一直欠学费，放学前郭玉被班主任叫站起来，受了一肚子委屈，回到家就找何家秀要钱。
何家秀说再等几天，等你爸把干瓦匠活的工钱拿回来就交。
想到明天早自习，老师又要当着全班同学的面问她要钱，她心情顿时就不好了，吃饭时母亲又分三六九等，她就忍不住了，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老六，你这是怎么了？”
舒小柳关心的问道，把手里的小麦煎饼递给郭玉。
她不问还好，这一问，郭玉的眼泪忍不住了，流出眼眶，蹲着不说话。
大家都没心情吃饭了，就郭灶旺没有受到半点影响，抱着高粱煎饼吃的那叫一个香。
“老六，你学费多少钱？”
郭灶火伸手把六妹脸上的泪珠抹去。
“学费七块五，学杂费一块二。”
郭灶旺在一边接话，可能说急了被噎住，连忙伸手抹了肚子。
“你们学校和老师也真是，又不是不给钱，只是晚给几天，还能跑了不成？难不成把人逼死了才高兴？”
何家秀没心情吃饭了，煎饼往桌子上一扔，皱着眉头坐在那里数落学校和老师，心里却在发愁。
老五，老六，老七，三个娃的学费加在一起差不多三十块钱，她现在不前不后的到哪去弄？
往年手头瘪着的时候还能卖几袋玉米或小麦顶一下，今年眼看人和猪都要断顿了，哪还有粮食卖来缓解困难交学费。
“开过年开学你就说过几天给，这两个多月都过去了，你还这样说，老师都问我要过六七回了，每次都让我站起来，我不要脸啊！？”
郭玉眼泪又下来了，哭声变得很尖，“明天早晨再不给钱，就不让我进班级。”
“这是哪个倒头老师说的，我明天找他去，跑了和尚跑不了庙，我还能因为这点破学费搬家了不成？”
何家秀气不打一处来，骂过老师后又指着郭玉，“就你急，你五哥跟你一样，他怎么不急？”
“他脸皮厚，老六能跟他一样啊！”
郭灶火在一边帮老六说话。
郭灶旺抬起头看了三哥一眼，嘴角抽了两下终究是没说什么，夹了两大块白菜帮子卷在煎饼里狼吞虎咽，大有你们不吃我一个人都承包了的架势。
“你闭嘴！”
一分钱瘪死英雄汉，何家秀拿不出钱给老六，只能冲着老三撒气。
见三哥被骂，郭玉眉头拧巴在一起：“没钱明天我不去了，今天晚自习我也不上了。”
何家秀没好气的道：“正好，你不上了正好替我省一笔钱。”
“凭什么，凭什么每年四姐的学费都按时交，到了我这每年都让我拖？”
郭玉一句不让的顶回去，气的何家秀扬手要打，被舒小柳拉住。
这饭没法吃了。
郭灶火站起身，向门外走去。
“你到哪去？”何家秀看着儿子虎视眈眈。
“我到大爷家去看看，能不能先借点给老六……”
何家秀咬牙切齿打断儿子的话：“你敢去，打断你狗腿！滚回来吃饭！”
郭灶火又坐了回来，郭玉把碗一推，双手揉着眼跑回屋里去了。
“不吃就算，不上拉倒！吓唬我？！”
何家秀筷子往桌上一拍，把老七吓了一跳，大气不敢出，生怕吃饭弄出声。
郭灶火低头吃煎饼。
何家秀：“不知道吃饭bia（第一声）唧嘴没教养啊！”
兄妹几个一起抬头，郭灶火见老妈虎视眈眈看着自己，吓得缩脖子停止咀嚼。心说幸亏隔着坐，不然巴掌早上来了。
“我早就说过，女孩子识几个字就可以了，你和铜子非不听，非让她们上学。看看吧，现在才几儿啊（才多大），就开始跟你反呛了，我们那时间哪敢啊！要我看啊，这小六丫将来又得走凤丫头的老路。”
老太太在一边不时宜的嘟囔。
在老太太的认知里，三儿子家会这么穷，都是郭凤一手造成的。
被婆婆这样一说，何家秀更郁闷了，起身出去准备猪食去了。
郭灶火拿起一张小麦煎饼摊开，夹几大筷子白菜和豆饼疙瘩，又加了一根大葱，抓一把花生米捋顺，舀了一勺子盐豆一溜顺开，把这大杂烩卷起鼓鼓囊囊的，拿着来到西屋，敲门：“老六，三哥进来了？”
“干嘛？”
“三哥给你送好吃的来了，吃好了去上晚自习。”
郭玉带着浓浓的鼻音：“能有什么好吃的，翻来复去不都是煎饼吗。”
郭灶火轻轻推开门，双手抱着煎饼递了过去：“大杂烩，好吃！”
郭玉眼睛通红，撇了撇嘴，双手接过煎饼，忽然感到掌心里还有别的东西，她摊开掌心，赫然是三颗奶糖。
这下子她的眼泪控制不住了。
刚才奶奶偷偷给五哥和七妹糖的时候，她看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