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经脉逆行

青岚城的寒冬来得又急又猛,呼啸的北风裹挟着细碎的雪粒,在尚家破败的西院里肆虐。院墙上的爬山虎早已枯死,干枯的藤蔓在风中簌簌作响,像垂死之人的手指般无力地抓挠着斑驳的墙面。三株老梅树佝偻着身子,枝干上结着厚厚的冰凌,在月光下泛着森冷的寒光。

陆沉跪在结冰的青石板上已经两个时辰了。单薄的粗布麻衣早已被雪水浸透,刺骨的寒意顺着膝盖一点点爬上来,像无数细小的毒蛇在血脉中游走。他的嘴唇冻得发紫,睫毛上结着细小的冰晶,呼出的白气在空气中凝成霜花,又很快被寒风吹散。

“废物!“

一声暴喝突然炸响,尚云峰的玄色锦靴重重踹在陆沉肩上。这一脚带着灵力,陆沉整个人横飞出去,后背狠狠撞在院角的柴堆上。断裂的木柴刺进皮肉,鲜血顿时在雪地上洇开一片刺目的红。

“十年了!连最基础的《小万象决》都练不成!“尚云峰负手而立,眼中满是嫌恶。这位尚家三长老身着华贵的玄色锦袍,腰间挂着的暖玉在雪光中泛着莹润的光泽,与陆沉破旧的粗布麻衣形成鲜明对比。“尚家养条狗还能看门护院,养你这个废物有什么用?“

陆沉艰难地支起身子,喉间涌上一股腥甜。他强忍着咽下血水,抬头时眼神平静得可怕:“三长老,我每日寅时起床,挑三十担水,劈五十斤柴,清扫整个外院......“

“闭嘴!“尚云峰袖袍一挥,一道气劲将陆沉再次掀翻,“尚家不需要只会干杂役的废物!“

锦靴重重碾在陆沉手指上,骨骼发出不堪重负的脆响。陆沉死死咬住嘴唇,直到尝到铁锈味也没有发出一声痛呼。十年来,这样的折辱早已习以为常。从十岁那年被诊断出经脉逆行开始,他就成了尚家最大的耻辱。

“明日就是族内大比。“尚云峰俯下身,声音里带着恶意的愉悦,“若你还不能引灵入体,就给我滚出尚家,自生自灭!“

待脚步声远去,陆沉才慢慢从雪地里爬起来。他的右手已经肿得不成样子,两根手指诡异地扭曲着。但这不算什么——过去十年里,他断过的骨头比吃过的肉还多。最严重的那次,是十二岁那年偷学功法被尚明轩发现,打断的三根肋骨至今在阴雨天还会隐隐作痛。

西院的柴房比冰窖还冷。

陆沉蜷缩在草席上,借着窗缝透进来的月光检查伤势。右手的伤不算严重,真正麻烦的是左肋——那里断了两根肋骨,每次呼吸都像有刀子在内脏里搅动。

他从墙缝里抠出一个小布包,里面藏着半截蜡烛和偷藏的伤药。蜡烛点燃后,昏黄的光晕里浮现出柴房的全貌:墙角堆着发霉的稻草,屋顶漏风的地方结着冰溜子,唯一像样的家具是那张三条腿的破木桌,上面整整齐齐码着十几本手抄的功法典籍。

“《小万象决》......“陆沉抚摸着最上面那本册子,纸页已经被翻得起了毛边。这是尚家最基础的入门功法,连扫地的小厮都能练成,偏偏他这个“少爷“十年不得其门而入。

经脉逆行——这个与生俱来的诅咒,注定了他与仙路无缘。

陆沉突然剧烈咳嗽起来,一口黑血喷在雪白的纸页上。他苦笑着用袖子擦拭,却越擦越脏。就像他的人生,再怎么努力也擦不掉“废物“这两个字。

窗外传来阵阵欢笑声。

陆沉挪到窗边,透过结霜的窗棂,他看到内院张灯结彩,仆人们正在为明天的族比做准备。尚家年轻一辈的精英们聚在练武场上切磋,剑气纵横间,檐下的冰凌簌簌坠落。

最耀眼的是那道白色身影——尚清月,尚家四小姐,十六岁就踏入引灵中境的天之骄女。此刻她正在演练一套剑法,身姿翩若惊鸿,剑光皎若游龙。陆沉看得入神,恍惚间想起十年前,自己也曾是尚家寄予厚望的天才。那时的父亲还在世,常常抱着他坐在膝头,讲述修仙界的种种奇闻轶事。

“真好啊......“陆沉呼出的白气在窗玻璃上结了一层霜。他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指,在霜花上勾勒出一道剑痕。

“砰!“

柴房的门突然被踹开。

一个锦衣少年带着寒风闯进来,身后跟着两个膀大腰圆的仆从。少年一脚踢翻木桌,抄本散落一地。

“哟,我们的'天才少爷'又在用功呢?“尚明轩夸张地大笑,靴子故意踩在一本《小万象决》上,“听说你明天要参加族比?要不要堂哥我教你两招?“

陆沉沉默地跪在地上收拾散落的书页。尚明轩是尚云峰的独子,仗着父亲的权势在尚家横行霸道。十年来,陆沉挨的打有一半都出自这位“好堂哥“之手。

“装哑巴?“尚明轩突然暴起一脚,将陆沉踹到墙角,“一个连灵气都感受不到的废物,也配姓尚?“

肋骨断裂处传来撕心裂肺的疼痛。陆沉蜷缩着身子,突然注意到尚明轩腰间挂着的那块玉佩——那是父亲生前最爱的暖阳玉,本该由他这个嫡子继承。

“看什么看?“尚明轩注意到他的视线,得意地拍了拍玉佩,“这可是家主亲自赏给我的。像你这种废物,连碰的资格都没有!“

陆沉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鲜血顺着指缝滴落,在雪地上绽开一朵朵小小的红花。他想起父亲临终前的嘱托:“沉儿,无论如何都要坚持下去......“可坚持了十年,等来的却是一次比一次更深的绝望。

等三人扬长而去,陆沉才慢慢从地上爬起来。嘴角的血迹在烛光下显得格外刺目,但更刺目的是地上那本被踩烂的《小万象决》。

“最后一次......“

陆沉从床板下的暗格里取出一把锈迹斑斑的柴刀。这把刀陪了他五年,刀柄上缠着的布条早已被血和汗浸透,变成了黑褐色。他深吸一口气,刀锋毫不犹豫地划开左腕。鲜血汩汩流出,滴落在破损的功法上。这是他在古籍上看到的禁忌之法——以血为引,强行冲关。

剧痛让陆沉眼前发黑。鲜血顺着经脉逆行而上,在皮肤表面形成诡异的纹路。他咬紧牙关,按照功法所述运转周天。每一次尝试都像有千万根钢针在经脉中搅动,但他仍坚持着,一遍又一遍。

一次,两次,三次......

当第七次尝试失败时,陆沉已经成了一个血人。就在他即将昏厥的瞬间,体内突然传来“咔“的一声轻响——

那是经脉彻底断裂的声音。

陆沉倒在血泊中,嘴角却勾起一抹解脱般的微笑。

“终于......结束了......“

窗外,尚家的灯火依旧通明。没有人注意到,西院最角落的那间柴房里,烛火悄然熄灭。

风雪更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