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奥斯的灵魂漂浮在无尽的虚空之中,四周尽是浓重的黑暗,然而他并未感受到丝毫的惊慌与迷茫,反而有些轻松和惬然。
他看了看自己的手,他发现自己变成了一个婴孩,正从酣然沉睡中苏醒,身体透出柔和的微光;伊奥斯漫无目的地向前漂去,没过一会儿,他发现自己的身体已经从婴孩长成了一个幼童的模样。
伊奥斯露出欣忭的笑容:他喃喃自语道:“这是最后的旅途吗……这是第七个伊斯特里亚吗?”
他向一个光源飞去。
他来到一片大海的上空,向前翱翔,是一条熟悉的海岸线。
“这是波斯湾。”他认出了那里,而后降落在陆地上,沙滩上散落着五颜六色的卵石和贝壳,他伸出稚嫩的小手,开始捡拾起贝壳来,踉踉跄跄,小脚丫触碰到冰冷的海水,他照了照自己的样貌,发现自己穿着洁白的衣衫,有着澄碧的双眸。
“我是谁,我是怎么来到这儿的?是何缘故,我就这样突然出现在这片洒满金光的沙滩之上……啊,我想起来了,我找到了六个故事,我读完了六个故事;洪水和方舟、宁录的通天塔、堕落的天使、英雄的复仇、女神的死亡,还有……哦,对……还有我的故事,亚历山大大帝的儿子,游荡在世间,迷茫地寻找……这是梦吗?在太阳里,我来到这里却想不起来这场梦的起点在哪儿。哎,每个人不都是这样吗,同众生都一样,就这样贸然唐突地降落在这个世界上……”
他的思维一直在转动,却说不出话,完全的失语……他尝试张嘴吐出词句,却只能咿呀地说出一两个没有含义的词汇,“这是幼童的身体。所以我不会说话吗?我究竟是谁呢……”
突然,他想起了自称眼睛恩利勒哥哥的那个小男孩,“就是他!恩基,就是他!”
此时,他看到一对儿夫妇也到海边散步,他们披着兽皮,佩戴兽齿鱼骨的颈饰和腕饰,在这茹毛饮血,以树叶遮挡身体的年代,这两个人的地位一定十分的显赫。他们看到这孩子,面露惊讶,便走过来查看。那女人抚摸着孩子的脸颊,问道:“这孩子怎么一个人在这里?”接着,她轻柔地把男孩抱起来,夫妇两个环顾四周,用力吼了几声“有人吗?有人吗?”可四周无人回应。
夫妇嘴角带着微笑,“小宝贝,你走丢了吗?”
男孩眼里闪烁着好奇的光芒,尝试努力吐着不清晰的声音:“恩……恩基……”
“恩基?”女人问道,“你的名字是叫恩基吗?那么你的爸爸妈妈呢?”
“安,安……”男孩又换了个词在嘴巴里面打转。
“你知道他在说什么吗?”女人问男人。
男人摇摇头道:“可能是他亲人的名字,算了,我们先把这个小可怜带回村里去吧,然后再去找他的父母。”
他们把恩基带回了村子,那村子临着河,离海也不远,所以名为阿普苏,意思是“水的家”。他听到女人管她的丈夫叫阿鲁利姆,他看到他们找遍了整个村子也没有找到自己的父母,他听到他们打算收留他作为养子。
此刻的天上没有星星,也没有日月;但在白昼,依旧有天光溢下,在夜晚,同样是黑暗笼罩,幼童恩基被抱到村子里当他睡着的时候,整个天空就暗下来;早上苏醒,天就亮了。第二天阿鲁利姆夫妇发现了这个规律,他们震惊不已,恩基才知道光是从他自己的身体出来的——当他醒着,这世上就是白昼;当他睡去,光不再从他身体溢出,这世上就变成黑夜。
他观察自己的身体,用手发出明亮的光然后又熄灭,可平时那从身体溢出的光却十分隐蔽,并不能很容易地被察觉到,接着,他又尝试把光集中在自己脚下的空气中,并以此腾空而起,在天上飞了几圈,他心想:“原来,光,可以以各种形式存在,有些是看得见的,有些是看不见的;它从我的身体溢出,我可以将它们互相转化,用它做到任何奇妙的事情。”
恩基回到村子里,发现自己逐渐听得懂人们的语言了,于是他和那些人攀谈起来:“我爸爸阿鲁利姆是怎样的人?”
“以挪士吗?他是个仁慈而又善良的人。”村里人告诉他,“哦对了,以挪士是他的原名,他是塞特的小儿子。”
“哇,你看那男孩,好像已经能和村里的人说话了。”村子里的人惊叹道,“他可太聪明了。”
恩基就是在来到这里的当天学会了他们的语言,因为那时候他们以为海里的鱼都是聪明的,并且认为他是海里鱼儿的孩子,于是他们就叫他阿普卡鲁——意思是半鱼人。
不久这个词就成为埃利都宰相的意思。因为恩基发现自己的养父心地善良,就借助自己的能力帮助他,使他成为村长,他本不应继承族长之位的,他的性格太过软弱,并且还有好几个哥哥,这位置无论如何也轮不到他。
后来阿普苏逐渐壮大,阿鲁利姆就成为人类的族长,阿普苏也在他的带领下,从一个小聚落成为一座大城,他登上王位以后,就改名为了阿鲁利姆·安,在他之后的每一位埃利都王都被称为“安”,意思是“恩基的父亲”。
因为恩基辅佐他的养父,被任命为第一任阿普卡鲁,那时候他的官方名字是乌安纳·阿达帕。多年过去,恩基的年龄仿佛停止在了少年的时刻,他并不会衰老,这仿佛是一种内在的力量,他发现自己的能力远比自己想象的要大得多。
时光流逝,那小小的村社迅速壮大,一块块的农田开始增多,绿油油的庄稼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一排排的芦苇小屋变为座座的泥砖房,粗糙的祭坛变为庙宇,宽阔的城垣拔地而起。越来越多的人在这里降生、劳作然后死去,这里成为一座辉煌的王城,繁华的街道上喧嚣不断,举头可见高耸的宫殿,雄伟壮观。
市集上熙攘的人群来来往往,商贩们叫卖着各种商品。孩子们在街头巷尾嬉闹玩耍,老人们则在门口晒太阳,品味着生活的宁静。这座城市生机勃勃,每个人都为了共同的理想和未来努力奋斗。
然而,好景不长。很快,城市中开始出现骚乱、争斗,居民们面红耳赤地争论着某些问题。接着,小打小闹逐渐升级,演变成扭打、冲撞和飞起的石头。街道上弥漫着愤怒和恐慌的气息,家家户户都笼罩在紧张的氛围中。
不久,这座城市遍地的尸体,饥饿和瘟疫肆虐,许多曾经欢声笑语的家庭陷入悲痛之中。最后,是一场熊熊大火将这座伟大的城市付之一炬。火光照耀着天空,整个城市被悲伤和绝望所包围。
大火之后,在焦土之上,一个男孩一边哭一边踉跄地行走着,四处寻找有无生还者的迹象。他脸上布满灰尘和泪痕,满怀希望地在废墟中寻找那曾经熟悉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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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死了,没有一个人活了下来……灭世之灾。”恩基一边哭一边自言自语道,男孩将双手按在焦土上,半跪下来,时间就开始逆转,从烈火回到繁华,回到灾难发生以前的那天,他发现,只是一件无足挂齿的小事导致了后续的一切变化,他可以改变后来的历史,在导火线被引爆前一天掐灭它,但终究只是换来了暂时的安宁;对于拥有永恒时间的他来说,一切或早或晚,最终都会恶化到毁灭的地步。即使不是终结于人类之间的争斗,也会因为环境的恶化无法承载那些欲望与能量……
他又目睹了埃利都无数次的毁灭与重生,前后用了八个萨尔斯纪,也就是大约两万八千多年的光景,不断地穿越在时间的前后,企图逆转埃利都末日的到来。但逐渐地,恩基意识到一件事,那就是关于埃利都城的毁灭,并不是某个具体的原因导致的,它是一个隐性的结构性问题,源自初代王阿鲁利姆的仁慈,他的宽容滋养了市井中太多黑恶暴民的存在,人们的邪念一开始隐藏在黑暗里,但后来就开始发芽成长,直到不可控制的地步……
于是恩基回到了他养父阿鲁利姆登基后不久的某天,杀死了他。并扶持了一个性格几乎与他相反的人做第二代王,他生性暴戾跋扈,叫作阿兰加尔。
那时,恩基又化名乌安杜加,担任第二任的阿普卡鲁,这一次,埃利都也开始逐渐发展、壮大、最后毁灭。末日终究还是到来了,这一次,恩基前后修改历史,仍然无法阻止毁灭的终局上演,他又调整了十个萨尔斯纪才放弃,大约用时是三万六千年。
在那个过程当中,恩基建立了诸多的陪都、属地和城邦,来牵制阿兰加尔与他建立起来的过于强权的埃利都城,然而最终他还是失败了——世界崩塌于最微小的裂隙。
于是,恩基决定退回到一个恰当的时间,终结了这第二个王阿兰加尔,但这次,他没有回到太早的时刻,因为他不愿意放弃后来这些他自己亲手建起的城市;所以这次,他扶持了这些城市中的某一座——巴德-提比拉城的城主恩门卢阿纳做第三代国王,而恩基自己则又改名为恩梅杜加,成为他的宰相……这一次,又用去十二个萨尔斯纪的不断尝试,世界最终还是走向毁灭。
同样的事情不断地发生,恩基依然无法逆转末日的到来;从拉拉克到西帕尔,从西帕尔到舒鲁帕克,苏美尔的王国经历七代王,恩门卢阿纳之后是恩门加尔-阿纳,恩门加尔阿纳之后是塔穆兹,塔穆兹之后是恩西帕德-齐德-阿纳,而恩西帕德-齐德-阿纳之后则是恩门杜拉纳;与此同时,在恩梅杜加之后,恩基又改过四次名——恩梅加拉玛、恩梅布卢加、阿内利达和乌图阿布祖,分别做第四代至第七代王的阿普卡鲁。
无数年后,当苏美尔的疆域不断北扩,文明已经发展到了史无前例的阶段和水平。目力所及不再有会导致末日发生的契点。
恩基飞在天上,欣然地俯瞰整个苏美尔全地,他本以为这就是他梦寐以求的纪元。直到他望向北方,他的瞳孔放大,震惊地看到一座自己从未干预过的城市正在拔地而起。
那是未来,他看到一场史无前例的战争将会毁灭整个世界,而对抗的双方就是南方的苏美尔与北方安纳托利亚地区的独立城邦——奇迹山丘。那本是一个很不起眼的小部落,是塞特那个被流放的哥哥该隐的后代建立的,几十万年来恩基都从未投入过多的注意,然而它却在默默地壮大着,当他意识到它的威胁时已经太晚了。
他沿着幼发拉底河向北飞去,降落在上游的一段植着树木的塘埂旁。
在那里看见那位正在焦急等待的工程师,他留着整齐的胡子,穿着实验室给员工配的工作服,双手插兜,目视着南方。
这时,工程师看到在大河与地平线衔接的地方,一个小男孩划着一叶扁舟,逆流而上向他驶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