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疯女人精心地培育着她的三棵小树苗,像是在培育三个她心目中神奇的、充满魔力的魔树,她希望它们能带给她她期待的东西。她一天数遍地走过去抚摸它们、观察它们,看它们是否如她期望的那样快速地长大。可是她看不见它们有任何长大的迹象。它们怎么就不理解她急迫的心情呢?她急切地等待着。

在这种急切地等待中,她病了。她迷迷糊糊、懵懵懂懂地躺在床上,脑子里不停地闪现着他的身影。他来了,他走了。他又来了,他又走了......他走了......他永远地走了。她心底的痛楚一阵阵地袭来,她的心无法忍受这种痛苦,她呻吟着。眼泪从她的眼角落下,打湿了枕巾。她从这种痛苦中醒来,睁开了眼睛。心底的痛仍然残留着,并未马上消失。她看着阳光柔和地照着窗棂,窗外远处的树木在微风的吹拂下摇曳着,叶片一闪一闪地反射着斑驳的光。白云悠然自得地飘着。有一只小鸟落在了她的窗台上,透过窗户看着她。

她躺在炕上铺着的一个褥子上,褥子已经由蓝色褪成蓝白色了,一床被子由于嫌热而被搁置在旁边,被面的是红底蓝花的,颜色比褥子稍鲜艳些。在她右边的桌面上放着那本她永远也读不完的《简爱》。每次读到简爱悲痛欲绝地离开桑菲尔德庄园时,她的痛就比简爱还强烈,几乎痛到窒息,因此她就再也无法继续读下去了。

她睡的炕是靠着东边的墙砌的,一直贯通南边的窗户和北边的墙,在炕和南边的窗户的夹角之间有一个灶台,灶台的台面斑驳得如同她千疮百孔的心。但是台面是干净的,是一尘不染的。灶台上除了一口锅外,还有一个碗一双筷子,两个盆,一把菜刀,都是一些她父母在时的旧物,已经很久没有更换了。在灶台的下面是烧火用的风箱,风箱前面放着一个小凳子。在风箱后面放着一块案板,这是她用以维系生活的物品。她大部分时间是处于清醒状态的,只是偶尔会发起病来,因此她还是可以照顾自己的饮食起居的。堂兄只是隔三差五地过来看看她的状况怎么样。给她将缸里的水挑满。没有粮食的时候拿一些粮食给她。

在靠着北边的墙的地方,放着一个油成褐色的木质的柜子,柜子上面放着一面圆形的带底托的镜子,是母亲留下来的。旁边摞着一摞书,那是他送给她的,是她精神的食粮。是她在这幽闭的小院生存下去的支柱。柜子前面放着一个简易的木凳,也是陈旧的。在凳子旁边有一口盛水用的缸。

这就是她的小屋,她的小屋西边还有一个屋子,是放一些琐碎的东西的,她除了去拿粮食以外很少进去。

小屋是她生活的场所。小院时她活动的场所。而她生活的全部都在她的心里。

她从不主动走出这个院落,她已经习惯了这种幽闭的生活。她也害怕走出去,自从出事以后,她总是认为别人用一种鄙夷的眼光看她,他们嘲笑她,议论她,指责她。她害怕他们,害怕每一个人,她离他们远远的,因此她虽然看起来是被他们关在这个院子里的,实则是她自己愿意就这样待在这里的。她没有出去的愿望,没有跟那些鄙夷她的人聊天的愿望,她的唯一的聊天对象就是自己的心。她跟它倾诉、跟它畅谈、跟它哭、跟它笑。她的心是她的,也不是她的。在坐着的时候,是她的,在聊天的时候,它便从她身体里走出来,跟她对向而坐,静静地倾听她的诉说,她的苦闷。这时的它成了另外一个听她倾诉的伴侣。它仰着头,用无邪的眼睛看着她,像一个孩童。对,它就是一个孩童,一个懂得她忧伤、苦闷、不快的心情的孩童。它圆乎乎地坐在她对面,可爱极了。它能跟她共忧伤,共落寞,共等待。她们一起长叹,一起哭泣,一起嘲笑,有时也会一起寻找他们共同的快乐。

是的,她也需要快乐。她需要给自己一些快乐的元素,在这死沉沉的屋子里,她要想生存下来,快乐也是不可或缺的。它作为她生活中的一种必需品,一种苦闷生活中的调剂品,一种想要长久地健康地生存下去所必须的东西是必须存在的。即使是长久的悲伤的短暂的空间,也是需要一种调剂的。否则长久窒息的心灵会因缺乏供给而停跳。

她看着孩子们在她门口玩耍时,她会有短暂的快乐。此时的她会忘掉一切的悲伤、一切的烦恼、一切的不快,从而与他们一起沉浸在那童真的快乐中。而当孩子们离去以后,一种落寞就又会回到她的心底,搅扰着她。

还有一种快乐是读书带给她的快乐。每当看到男女主人公那懵懵懂懂的爱恋时,她的心底也会跟着浮现一种甜蜜。此时的她是快乐的。可是如果他们的结局是不幸的,她的心就会痛到无法呼吸。

还有一种快乐的时光,就是静静地回忆跟他在一起时的幸福时光。那种回忆是甜蜜的,是沉醉的,是快乐的。每当想到他们的过往,她总是觉得幸福的。可是这种回忆最后带给她的却是痛苦,甜蜜之后的痛苦。这种感觉比落寞更让人难以忍受。她因回忆而更加思念他,而思念人的心是紧缩着的,是窒息的。

她又回到了她的悲伤之中。由于思念,她又想起了她的三棵小桃树,她已经几天没有看它们了。她挣扎着起来,走到桃树跟前,她惊奇地发现它们长大了。原来它们是齐她腰的,现在高出了她的腰部了。她又开心起来,她的两眼放光,用手轻轻地、又紧紧地(手是紧紧的,而握小树干的动作是轻轻的)握住那小树干,高兴地说:“太好了!太好了!”

那被她搁置了几天的希望又回来了。她的心上人就在她眼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