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重记观音诞(农历二月十九)

致坤兄

当昏睡的路灯迤逦出夜色的故乡,

当晨曦的流光辗转于门前的青芒,

——流浪的困惑,

亦不过是亲友企盼中的迂回。

我不曾触碰果耶的篝火,

亦不曾聆听拉扑楞寺为苦行者的诵经。

你独自背着行囊到了远方。

燕麦将熟,

镰刀欲似飞舞,收割喜悦。

酥油灯点亮了你沉思的眼眸。

我不知道什么是缘起,

亦不知何为轮回。

是渡化,还是修缘?

经书的注解,

似是破译你心声的密码。

既获自由,

汝又为何为情执所殇?

言既遂矣,不问归期;

盼君平安,得君所求。

观音诞这天早上,我写完信后就陷入了沉思,想起无论是在社团里,还是在书友会上都独来独往的坤哥。

坤哥是个话很少的人,常常一辆自行车,一个背包,就是一场骑行了。当然,大部分时间他是乘火车出发的。我努力想象着他写生的模样,却依旧揣摩不出他的心思。

手信有XZ的明信片,云南的鲜花饼,苏州的济公修缘饼。东西寄来了却字迹寥寥,尽管他文笔很好。

他一六年在朋友圈发的小诗《风在念经》已被我翻看了数十遍,还是常读常新。那首诗中,我喜欢他用简洁的文字描绘出的意境——风在念经,绝望被救赎,罪过被宽恕,一切都可以放下。

“坤哥。”

“嗯?”

“一切有为法,皆如梦幻泡影……我去看你个性签名时看到这个句子,就去百度了一下,发现出自《金刚经》,你为什么引用这句话呢?”

“只是喜欢而已,也是因为从小信佛。”

后来他又远行去了,临走前送给我一串佛珠:“这串珠子是开过光的,檀木制的,细细闻一下还会淡淡的香气。”

可是就算是这样沉静的人,也在自己困惑的远方迂回。

突然朋友圈里翻到某个好友的动态:未经苦处,不敬神灵。

如果从前问我信佛吗?上帝吗?真主安拉吗?我一定会单一依照马哲课文对这些问题嗤之以鼻。到后来越来越觉得,经历的事情像冥冥注定一样,甚至反之——一切结果都是一连串的偶然结合而成。

命运这个东西,好像玄之又玄。坤哥报高中、学绘画、报专业都像是命运一连串的巧合,他与家人的关系从紧张到毅然决然的断绝,他的事情让周围人扼腕。和悦然师姐的恋情也很微妙,即便是分手后,学佛的坤哥也没有学会放下。

最近在读书会上看到的诗句“多情乃佛心”,是这个意思吗?

“心靖,等会儿要去普陀寺啦,整装再出发。”姨丈提醒道。

“嗯,嗯,等我一下。”我赶紧起身回准备回房间换衣服。

“到了普陀寺,不知道说什么的话,就说‘南无阿弥陀佛’。”

“南无阿弥陀佛。”

小表弟骏杰还有功课要做,不能一同去普陀寺。

我还是问他:“今年你有什么愿望吗?虽然你相信科学,可是我想顺带把你跟我的心愿捎给菩萨听。”

“……我没什么愿望,如果有,那就是希望学业进步吧。”骏杰说。

“我也有愿望呢……”

——财富和健康,我该选哪一个呢?

自从家里破产后,老爸变得越来越忙,挣钱还债。现在KIKI毕业后也到了深圳帮忙分担重任。

小学时期的一年两万块的电脑实验班学杂费,两套房两个店铺的收租,还有以前专门负责接送的司机,各种兴趣班辅导班……皆如梦幻泡影。

“王心靖,不知道你是怎么看待家里破产的事情的。”KIKI还在读大学的时候就对我感慨过,“反正我一想到还能坐的士去辅导班的中小学时光,就好想哭啊。”

我也不知道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偌大的广东,竟没有属于我们四口的“家”,仿佛漂泊是我们的宿命。

我今年出院后,KIKI大概在电话那头苦笑:“我对你已经绝望了,只希望你健康就行,吃好喝好。反正这样的人生是最轻松的了(呵),没有什么压力,财务的事情就交给我和老爸吧,你就不用把这些事情往自己身上揽。钱不够可以找我要,但是花钱不要大手大脚,毕竟现在生活也算是拮据。”

微信群里每个月都是她和老爸的对账。

“今天给老爸打了12K,明天再转8K。我需要知道怎么用的,还的是利息还是本金,还差多少钱还有多久。”KIKI说,“规划好每个月要多少,我们一起努力把这个债解决,好吗?”

妈妈也说:“辛苦佩琪(KIKI)了,这些都是你的血汗钱。”

永远有人替我负重前行,而我就这样躲在爸爸和KIKI的身后,假装不知道他们的苦痛。

我们家尚且如此,那如果众生皆苦,佛陀仅凭一己之力,又怎么普度众生呢?菩萨和奥特曼都很忙,忙着保护世界,因而分身乏术。

“那我想要恢复健康,该怎么求菩萨保佑呢?”普陀寺里,走到文殊菩萨像前,我问姨丈。

姨丈双手合十,虔诚地跪拜菩萨:“你就应该放下‘小我’,转而把目光放在世界上——向菩萨祷告你希望疫情早日结束,众生健康平安,你自然而然也就一起健康了。这样许愿也会有一份功德。”

“那柳姨呢?柳姨有什么心愿想要请求菩萨呢?”

柳姨淡淡道:“我能有什么心愿?我就希望骏杰快高长大,一家平安,你姨丈挣多点钱回家咯……不过许愿还是看自己的。”

“南无阿弥陀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