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突然间不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上)

午睡睡醒,发现手机里有一条未读微信,是欣桐发来的。印象中似乎和她比较久没联系了,便点开来看。

“心靖,你有没有时候觉得,人生其实是不平衡的?”已经是几个小时前发的了。

我想了一下,回复她:“这个问题我还没来得及自己思考过,就已经被其他人灌输了一种观点:当你发现身处不公平的环境中,恰恰是公平的另外一种体现。”

其中省略的内容,是以前丘薇告诉我的观点:人们总抱怨出生和起跑线终点的问题,其实是上一辈积累下来的经验和财富,他们有权利为自己的子女选择更好的资源和更广阔的空间。

丘薇的话直白一点来说,就是:你凭什么认为你独自一人的‘知识改变命运’,超越别人家好几代人的努力?

不过我的话,似乎省略了太多论证,详略不得当,而欣桐好像也并不是想深究公平问题,跟我探究到卢梭的“社会不公根本在于财产私有制”上。

我没想到,我这么迟回复她,她还在线上秒回了,她只是发个轻轻地叹息的表情,许久,又才缓缓道:“最近有很多不平衡的事发生在我身上——我好像就是缺了那点被人说的运气。不过这种东西有很玄很虚,强求不来。我不知道这是不是这只是别人在特意地展示自己难得的表象,又刚好难得地被你看到,或者说这也是别人想让你看到的。”

我发了个抱抱的表情,不知道怎么安慰她。

欣桐突然就发了个暴风骤雨般的哭泣表情:“我潇洒不起来,还是很在意自己的得失,总感觉自己好失败!”

“之前你说自己打算月底辞职,可能到时你离开了现在的公司,换个环境,就会好些吧。”我的安慰显得还是有些苍白。

想到公众号里社畜们对摸鱼式上班和表演式下班的各种吐槽,以及众人兴致寡然的不积极的团建活动,我不免也替欣桐感到步入社会那种汗颜,无暇亦无力。

想完后,我又补充一句不痛不痒的话:“而且,我觉得你还是要有耐心,要等机遇的。工作方面应该是这样。”

“……还有很多其他外来的因素。”欣桐的文字还是有些忧愁,“例如对于男朋友这件事,我本来没感觉的。但后来周围人都开始处对象了,焦虑感就产生了。”

话题猝不及防地转到了恋爱,我一愣,停顿了一下随之发了憨笑的表情。对比起emoji来,现实中的我笑得有点干。

“恋爱啊?”我沉吟片刻,码字打趣她,“那你可能要去男女比例比较均衡的部门。”

手机那头的欣桐回应淡淡的:“我就是觉得没什么希望还有感觉。”发出文字后,她还是忍不住吐槽了一下,“自己一个人走吧,好像也没有钱买房子。”

提到爱情,我就只经历过初恋,绕来绕去唱K绕不过奕声。于我而言,初恋最贵的地方,在于只有唯一的第一次,那时的懵懂甚至和不时的自卑、焦虑都是也都是一些老海王的稚嫩且青涩的回忆。于奕声,我密码本里只有一个未完成的短文,标题取得很小清新:《初恋,我们还不明白什么是爱情》。

跟大多数女生相同,我和异性的交往,有男朋友有男闺蜜还有各种路人异性伙伴。

亦兄亦友的泷?高中时期那场对某人最不值得的表白?去年小狼狗七夕送了我的惊吓情侣礼盒。和其他学长则止于暧昧的懵懂年少时光。

蓦地,我想起去年做公益活动时,那个像泷一样,持握着单反镜头的学长。

1.初见

那时我和所在餐饮组的成员刚整理完后厨,跟大家一样,到食堂休息聊天。

一个声线很低的声音飘来:“黄老师让我们信息部的人采集餐饮组的照片,能不能让我们拍一下你们餐饮组的合影?”

抬头一看,是一个穿青灰色马甲的男孩子。他的目光很沉静,又带着些许笑意。男孩子举着单反镜头,友善地向大家示意。

我并不愿意照相,于是躲到李姐身后,还用厨帽挡住自己的脸。

“那位小妹妹,”男生叫唤我,“你太害怕镜头了,放松一点。”

我抬头回看他,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他“咔擦”地拍了下来。

2.对线:《奇迹再现》

第二天的工作任务则是洗餐具。

我在抹盘子的时候就自娱自乐地,哼起歌来:“就像阳光穿过黑夜,黎明悄悄划过天边,谁的身影穿梭轮回间——”

“未来的路就在家下,不要悲伤不要害怕,充满信心期盼着明天……”一个男声接上我的调调,继续唱。

我洗盘子的手停了下来,眼睛上瞟,发现还是昨天那个摄影的男孩,他也往我这边望了过来。

和他对视了几秒后,很快,彼此间又露出友好的微笑,直接跳到歌的后一段:“……微笑面对危险,梦想成真不会遥远,鼓起勇气,坚定向前,奇迹一定会出现——”

我有些傻傻地问男生:“あの(语气词:相当于汉语的“那个”)、你也唱《奇迹再现》啊?”

他忽然就笑了:“当然啦,迪迦是童年。”好像是在义工队里呆了好久,没遇见和他一样看奥特曼的同龄人,“我要变成光!——”

还是那种暗号对上了的感觉,很熟悉。

(很像学生间的互相吐槽的阅读题的话,自然而然里流露出一股骚气。

甲说:“做阅读题,做重要的是命题人的出题思路——”

乙则会立马接住甲抛来的梗,做捧哏:“出题人的思路就是——他想让我死!”)

见我没回应,男生又试探性地自我介绍道: “我是信息部摄影组的,我叫汤素,三点水旁,你可以同‘饮水思源’的‘源’一样看,像君子比德如水。素净、淡雅,像一幅留白恰当的山水画。”

我听他介绍那么一本正经的,感觉他挺喜欢自己的名字。那我就不能介绍自己姓“隔壁老王”的“王”了。

于是就花里胡哨地介绍自己:“我叫王心靖,王弗王朝云王润之的那个‘王’。‘心靖’这个名则是直接从一部叫《东方三侠》的电影拿来的,是杨紫琼演的那个角色的名字。”

“喔……”听完后,汤素露出讶异的目光。

不一会儿,他收到他们组的通知,准备离开,转身前,他伸出手轻轻摸了一下我的头,然后从容地收回自己的手,离开了。

留下在原地微微发愣的我。

3.为何而留·劝食歌

餐饮组那几天的义工工作完成后,我和妈妈就打算回家休息了。不过公益基金会下一期的活动义工人数不够,于是黄老师和宁姐用恳求的口吻问我们是否可以留下来,再做一期义工。

我和妈妈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答应了。

我小声地抱怨一下,餐饮组的工作:工作环境单一狭小,大冬天的餐具池水寒冷。全员机械工作,氛围紧张。我们义工队的人也并不都是大爱无疆的人,可能就会有和我一样,只是想体验做工作的经历而已。

黄老师听到我的想法之后,表示有道理,随即就把我下一期的工作调到房务组去了。

他解释道:“那把你换到一个义工环境吧,房务组工作就比较灵活,可以到基金会的各个活动场所添砖加瓦,本职是整理听课学员的宿舍走廊位置,成员少感情浓。”

令我受宠若惊。

事情都交代完后,我才想起食堂伙食一茬——由于支持慈善基金会的企业人都是环保素食主义者,我们义工和学员都要和领导一样茹素。尽管餐饮组的主厨已经变着法子把这些菜肴做得色香味俱全了,我还是吃得泪流满面。

“在这个传销般的活动氛围里,我们的伙食除了鸡蛋是荤菜,虽然有时土豆用上咖喱块调制,花生油焯出青菜的香味。洋葱西红柿胡萝卜则疯狂哄骗着我们吃饭的人:‘看!我们是色彩缤纷的蔬菜!就算是全素的伙食我们照样煮得有滋有味的!’……

“……义工队向课堂学员拍胸脯保证菜谱里的鸡腿菇里没有鸡腿,还补充说明连鸡肉味都尝不出来。闭着眼就能知道明天的早餐是白粥鸡蛋玉米和番薯、炒河粉……”

我的朋友圈写得声泪俱下,最后才说自己的总结:“但是每吃一口,我都深深怀疑自己得了厌食症——我想回家!!!我想家楼下早餐店的糯米鸡和皮蛋瘦肉粥!!!”

我是个不完全肉食者,但面对基金会那么极端的吃素方式瞠目结舌。

后来房务组的组长允许全员休息时,我打开手机,发现我发的朋友圈有人回复了——

“既来之,则安之吧。你就把自己当作是寺庙里的比丘尼好了,像她们那样茹素祈福又诵经的。心里装着大一点的世界,也许自己就不那么难受了。”我看到,那是汤素的评论。

顿时,我血压也飙了起来了:“什么装大一点的世界啊?你以为这是积攒功德啊?讨个五福临门、六六大顺的——”

“减少地球温室气体的排放;减少对动物的猎杀,蓄养和食用,敬畏生命,这些不就是功德吗?”他还是那样不紧不慢地回复。

我只能回他一排口不服,心也不服的大哭表情。

他则无视我的反应,自顾自地,继续在我的那条朋友圈评论区码字,又加了首类似于打油诗的俳句:“劝君摄食盘中素,劝君惜取修缘时。行善修口不修心,何苦枉做楚宫腰?”

我一边看着那几个句子,一边默念翻译:(我)劝解你把餐盘里的素菜吃完,提醒你珍惜(与慈善基金会)结缘相处的时光。既然你已经行善就餐吃素菜了,心里还是有太多杂念,则会引起胃口的不适。何必(因厌食)成了古时楚国宫殿里,身形苗条的病美人?

这种古体式的调侃,还挺符合我对报刊杂志阅览的胃口。短时间里,也能随口对一个特定的情景调侃,吟出一首诗。这么看来,汤素是个古典文化爱好者。

抱着好奇的心理,我试探地私信他:“汤素,你是这里的老义工吗?”

汤素则回复我:“是啊,小妹妹。我是这里的长期义工,原先有自己的工作,偶然接触慈善基金会的活动,就喜欢上了这里的氛围。我向工作单位请了个长假,到这里差不多快一年了。”

公益基金会又是一个宣扬传统文化的地方,也难怪汤素会选择这里做长期义工了。

不过我还是有些不解: “你自己看着也稚气未脱的啊,怎么就叫我妹妹了?我都24了,还当我是学生呐?”

“不,我94年出生的。”汤素发了个咧开嘴、露出牙的笑脸,“虽然你和我都看迪迦奥特曼,不过有些时候同龄人之间也是会有细微的差别的——比如你做事时那种冒失的样子,对周围环境那种警觉,对上级比我们还要诚惶诚恐,那表现应该就是初入社会的萌新了。”

“……”

“下一顿饭还是好好吃吧。我听说房务组工作量是慢慢加大的,万一你干着干着活,突然体力不支,昏倒在地就不好了。”他解释道,轻轻笑。

“……嗯,好——おやすみ。”我用日语轻轻对汤素道了声晚安,下了线。

我对他信手拈来的那句“行善修口不修心,何苦枉作楚宫腰?”心生疑惑,不知词句间的逻辑还是别的什么地方,还是有股不通畅的感觉。

不过表达还挺友好,也像是在试探性伸手,和老外一样的问候:“天气很晴朗,还不错呢,你也这样觉得吗?”

4.剪辑视频的秘诀是___。

房务组的活和餐饮组的比起来,显得的确轻松了很多。分配完每个成员的检查工作和宿舍楼道每天的打扫厚后,剩下的时间都由我们成员自己掌控,悠然自得:有时我们全员躲在组长的宿舍看电影,有时嚣张地点了下午茶外卖,有时索性唱起了KTV。

下楼途经基金会的露天水泥地是时,每天都会看到汤素和他信息部的成员一起操弄摄像机,录像找素材,为学员的结业课准备录像。摄像机要记录一整期的课程,还有学员间的回忆,和背后义工队的付出。

摄像机就好像是信息部的武器,拿着设备,他们才能全身心地投入一整天的抗战。在一篇文里看到过一个喜欢的句子,摘抄下来:“相机的镜头像上帝之眼,以一种极为平静的视角记录万物定格的瞬间,每个人静态的悲喜背后,似乎都能牵扯出一段故事细细品味。”

我对汤素的单反总是虎视眈眈的,总想抢过来看看他拍了什么,也想自己动手照几张。汤素的反应则是警惕地护着自己的镜头,生怕相机被我损坏了。

我远远地和汤素招了招手,算是打了招呼,而后和我的组员离开了。

“你也太嚣张了,小妹妹。”还没走远,我的微信就又收到他的私信,“我们信息部在忙前忙后地找素材拍摄,你们已经吃喝玩乐,还跑到基金会附近永善村去放羊去了。”

“诶?这些你怎么也知道啊?”我惊讶。

“我的朋友圈页面都被你各种小视频和九格宫刷屏了呀。”汤素发了个哭笑不得的emoji。

对此,我供认不讳: “——哦哦,是我发的!”

“黄老师又来催我们到各个义工组拍照录像了,轮到你们房务组时,剪辑内容画风一转——这么欢脱的娱乐生活,似乎和基金会义工队倡导的奉献精神不符。”

——说的好像我们房务组不干活似的。

我“啊、”了一下,赶忙答应道:“好啊,你找我们组长郭老师就好了呀——”突然想起信息部的善筠姐姐来过取样,又补发语音过去,“好像已经派人来过了。”

而第二天,看到汤素抱着相机匆匆赶来学员宿舍楼的模样,我肯定了他没听到我发给他的语音消息。

我疑惑地打开手机,看到几条来自汤素未读的微信:“你们明天洗学员食用净水机时,能不能等等我?”、“我离开讲座课堂了,你们在哪儿?”、“你们是在天台吗?”

看他气喘吁吁的,我还没心没肺地嘲笑他:“我们开工了,你赶不过来拍照——这关我们什么事啊?哈哈哈哈哈哈……”

“你啊……”不知道汤素是无奈,还是翻白眼。

“那现在可以给我看看拍了些什么吧?”

我明白,那部相机相当于汤素工作状态时的视角,虽然不能窥见什么秘密,但是我很好奇当时的他看见了什么。

“剪辑的时候,我还需要一些类似于药引的东西,把这些零碎的,杂乱的录像、合影连接起来,做一个整体。”汤素把他的思路告诉我。

我拿过相机就来翻阅照片,有时则是快进录像。可能因为近视度数比较深,我的拍照是习惯把人和物放到最大时开拍,有时更夸张,只拍事物的局部,把镜头当放大镜那样用,还乱用词为自己辩解是“庖丁解牛”的“目无全牛”。

而汤素的镜头世界则是正常人的视角,看山是山,看水是水——展厅是展厅,水泥地是水泥地,偶尔几只鸟雀上树头,录像和照片里的人都是蚂蚁般大小。而后是基金会的图标,升旗台,国旗的旗帜则慢慢地放大,一点点转移至蔚蓝的天空……

上一期课程活动的照片也有,我翻到了和我记忆相呼应的餐饮组照片——我那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定格住的呆滞脸:“你有些照片真直男。”

“——那时你太怕镜头了嘛。”

然后画面是切菜的一双手,镜头缓缓上移:“你拍李姐拍得挺好的呀——还有大家做包子时候的录像——”大家专注工作时的模样就很好看。

不过后面那些画面我不知道汤素是怎么和被拍的人沟通出来的:那是几秒的小录像,义工队各每个组的组长转身回眸,然后他们望着镜头轻笑,和笑容定格的照片。

“这一组影像,你是想表达基金会义工的口号,对吧?——能付出,是幸福。越付出,越幸福!”我偏着脑袋问他。

“差不多啦,是这样的意思,表达大家乐于奉献的情感嘛。不用拍得像《感动中国》那样夸张,剪辑的时候把感情适度调低度一些就行。”汤素反问我,“你知道剪辑怎么调度表达自己的感情吗?”

“你不是已经把镜头的叙事交代清楚了吗?还有什么是不够的?”我又不解了。

汤素笑了:“这是一个关于剪辑的秘诀。想学剪辑的话,我可以教你呀。你,原意来我们办公室吗?”

“哈?”也不知为什么,我点头答应道,“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