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的空气仿佛被阳光晒暖的棉絮,带着尘埃落定的柔软与安宁。冯小雪的目光贪婪地掠过每一个角落,指尖划过书桌冰凉的木质边缘,最终落在那盆枯萎的多肉上。粗陶花盆的边缘光滑依旧,只是里面的生命早已干涸,留下灰褐色的残骸,像一枚小小的时光琥珀。
“它……”冯小雪的声音带着未散的哽咽,指尖轻轻触碰干枯的叶片,脆弱得仿佛一碰即碎。
“一直在这里。”贺肖晨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低沉而平静。他依旧单膝跪在床边,保持着守护的姿态,深邃的目光追随着她指尖的轨迹。“它枯萎后,就没再动过。总觉得……它也是你留下的一部分。”
冯小雪的心像被那枯萎的叶片边缘轻轻刺了一下。她转过身,泪眼朦胧地看向他。他英俊的脸上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专注,仿佛守护这房间的每一粒尘埃,都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仪式。
“为什么?”她终于问出了那个盘桓心头、重逾千斤的问题,声音轻得像怕惊扰了这凝固的时光,“为什么这样守着?十一年……贺肖晨,十一年啊!”
贺肖晨沉默了片刻。阳光在他浓密的睫毛下投下一小片阴影,遮住了眼底翻涌的复杂情绪。他缓缓站起身,没有走向她,反而走到了书桌前。他拉开中间那个带锁的小抽屉——冯小雪记得,那是她当年放最私密东西的地方,日记、信件、还有……她以为只有自己知道的、偷偷收藏的关于他的一切。
锁孔转动,发出轻微的“咔哒”声。冯小雪的心也跟着提了起来。她看到贺肖晨从抽屉深处,拿出一个沉甸甸的、深蓝色的丝绒盒子。盒子有些旧了,边角被摩挲得微微发亮。
他没有立刻打开,只是用指腹反复摩挲着盒面,仿佛在汲取某种力量。然后,他转过身,走到她面前,将盒子递到她手中。
“打开它。”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冯小雪的手指微微颤抖,掀开了盒盖。
里面没有她想象中的珠宝首饰。只有厚厚一叠用浅蓝色丝带仔细捆扎好的信件。信封都是最普通的白色,但每一封都保存得异常平整,没有一丝褶皱。信封的右下角,无一例外,都用她再熟悉不过的、刚劲有力的字迹写着同一个日期——她离开的那一天。年复一年,日期在变,但那字迹,那份郑重其事,从未改变。
最上面那封,墨迹似乎还未完全干透,日期赫然是昨天。
泪水瞬间决堤,模糊了视线。她甚至没有勇气去解开那丝带,只是紧紧攥着那叠沉甸甸的信件,仿佛捧着十一年无声流淌的岁月,捧着一个人孤寂守望的全部重量。
“每年……这一天……”贺肖晨的声音在安静的房间里响起,带着一种事过境迁后的平静,却蕴含着惊心动魄的力量,“我都会写一封信。写这一年发生的事,写公司的发展,写城市的变迁,写院子里的花开了又谢……写我查到了什么新的线索,写我……又熬过了多少个想你想到发疯的夜晚。”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她脸上,带着一种近乎自剖的坦诚,“写我的懊悔,我的不甘,还有……我从未熄灭的希望。想着,或许有一天,能亲手交给你。”
冯小雪的喉咙被巨大的酸涩堵住,泣不成声。她紧紧抱着那盒信,如同抱着他十一年未曾冷却的心跳。原来他并非无动于衷地守着这空壳般的房间,他是将所有的思念、挣扎、坚持与期盼,都化作了这盒子里无声的千言万语,年复一年地积攒着,等待着那个渺茫的交付时刻。
“对不起……”她终于哭出声来,是迟到了十一年的道歉,为自己当年的决绝逃离,为那些错付的恨意,也为这漫长的、让他独自承受的等待。“对不起……肖晨……是我太笨了……是我……”
贺肖晨上前一步,将她连同那盒沉甸甸的信一起拥入怀中。他的手臂坚实有力,带着一种失而复得的、不容置疑的占有和安抚。
“都过去了。”他低沉的声音在她发顶响起,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宽慰和力量,“雪落回来了,就够了。”
他的怀抱温暖而安定,驱散了所有残存的寒意和不安。冯小雪在他怀里哭得像个迷路许久终于归家的孩子,将十一年积压的委屈、误解、漂泊的辛酸和此刻汹涌的爱意与心疼,毫无保留地宣泄出来。泪水浸湿了他胸前的衬衫,留下深色的印记。
不知过了多久,哭声渐渐平息,只剩下细微的抽噎。贺肖晨没有催促,只是耐心地、一下下轻拍着她的背,像安抚受惊的小兽。
窗外,阳光西斜,将树影拉长,在光洁的地板上投下温暖的光斑。玉兰花的香气似乎更加浓郁了,丝丝缕缕地缠绕在鼻尖。
冯小雪从他怀里抬起头,眼睛红肿,鼻尖也红红的,但那双被泪水洗过的眸子却亮得惊人,带着一种洗尽铅华的澄澈和安宁。她看着他,唇角努力地向上弯起,绽放出一个带着泪痕、却无比真实的笑容。
“饿了。”她带着浓重的鼻音,小声说,带着一丝久违的、近乎撒娇的依赖。
贺肖晨微微一怔,随即,深邃的眼眸里漾开一片温暖的涟漪,如同春风吹皱的湖面。他低低地应了一声:“嗯。”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宠溺和释然。
他松开她,却没有立刻离开,而是牵起她的手,十指相扣。干燥温暖的掌心包裹着她微凉的手指,传递着无声的承诺和力量。他带着她,走出这个被时光温柔封存又被深情长久守护的房间,走向楼下,走向那个被阳光、绿意和生活气息重新填满的家。
厨房里很快传来轻微的声响。冯小雪坐在客厅柔软的沙发上,看着那个在开放式厨房里忙碌的高大背影。他脱去了西装外套,只穿着挺括的白衬衫,袖子随意地挽到手肘,露出结实的小臂线条。洗菜,切菜,动作不算特别娴熟,却带着一种沉稳的专注。阳光勾勒着他利落的侧影,将这一幕渲染得格外温馨踏实。
空气中渐渐弥漫开食物温暖的香气。冯小雪低头,看着无名指上那道浅浅的戒痕,又抬头看向厨房里那个为她洗手作羹汤的男人,心口被一种巨大的、名为“家”的暖流填满。
窗外,夕阳熔金,晚霞漫天。屋内,时光仿佛终于挣脱了停滞的魔法,开始温柔而坚定地向前流淌。那些凝固的过往,那些漫长的等待,都在此刻,在这人间烟火的气息里,找到了通往未来的出口。晨星与雪落,历经十一载风霜,终于在这个归家的黄昏,将分离的轨迹彻底重合。